贺铸微微一愣,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才转过脸向门口望了过来,“沈娘子,沈娘子来了?”
他颤了两颤,险些没站起来,沈昕娘连忙跨步进门,“先生快坐下,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贺铸长叹了一口气,摆摆手,叫小童离去。
萧瑟的院中也没个伺候的人,门口只站着沈昕娘的丫鬟。并不十分温暖的上房里头,也唯有一老一少两人对坐。
“我已经知道了。”贺铸幽幽长叹了一声,“他竟走在了我的前头,先前没有遇见沈娘子,没有来草堂书院的时候,我瞧他哪儿都不好,一无是处,凭白顶着大儒的名声。可相处之后,才发现,他这人,优点甚多。我年长他十几岁,原想着,我定要将余生都留给草堂书院,我走了,他还能继续看顾着这书院,可不曾想……”
贺铸说着,满是皱纹的脸上便是一片悲戚,他抬起袖子,沾了沾眼睛,手中的信稿又投进火盆之中。
“先生节哀……”沈昕娘也叹了口气,更多安慰的话却是说不出,她心头亦是酸涩难过,可看到贺先生年迈伤心的模样,更甚是不忍,“草堂书院乃是陆先生的愿望和心血,陆先生不在了,但草堂书院仍旧在,陆先生的愿望,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应当帮他继续下去。”
贺铸连连点头,“我知道,我虽然年纪大了,可经沈娘子医治之后,这身体却是越发的好了,我这余生,都不会离开草堂书院!”
沈昕娘立即起身,退了一步,对贺铸躬身行了大礼。
贺铸吓了一跳,伸手将手中书信全投进火盆之中,火盆里突然窜起的火苗险些烧了他的眉毛,他却顾不上那个,着急忙慌的说道:“沈娘子怎可拜我?抛却娘子王妃身份不论,娘子乃是老朽的救命恩人,唯有老朽向娘子行礼,老朽倚老卖老,不多礼也就罢了,娘子怎好如此羞煞老朽!”
沈昕娘却面色十分郑重的说道,“草堂书院乃是为天下学子,为朝堂社稷。先生当初来草堂书院,是应妾身所求,不好拒绝,如今甘愿留下,奉献毕生,令人敬仰,妾身之礼,为草堂书院,更为天下学子。”
贺铸连忙将沈昕娘扶起,“娘子这话,令老朽惭愧呀!我适才将脾气古怪一身倒刺时候,写给陆先生的书信,尽都烧了,他泉下闲来无事也可读读信来解闷了!不知会不会在泉下气的暴跳如雷。”
这自然是玩笑话,两人都在悲戚中,略略莞尔,沉闷的气氛总算轻松些许。
“娘子这时候来草堂书院,就是将草堂书院拜托给老朽之意?”贺铸站直了身子,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己虽年迈,却仍旧康健。
沈昕娘颔首,“妾身便是不来,相信贺先生也定然会尽心尽力,妾身来,便是来帮助先生的,若有妾身能助一臂之力的地方,妾身定然不会吝惜。”
贺铸闻言,不由有些皱眉,“陆先生同我说过,草堂书院虽设在京城,但却是民间书院,在设立之初,便说好了,朝廷不来干涉,不论招收学生,还是讲授内容,皆由草堂书院自行安排。”
沈昕娘点头,“先生说的不错,所以我来,并非是代表齐王而来,只是作为陆先生曾经的旧友而来。贺先生,不会将我逐出门外吧?”
听闻此言,贺铸才放下心来,摸着直垂倒胸前的白胡子道:“如此,便欢迎之至,扫径相迎还来不及,哪里有将沈娘子往外赶的道理?”
沈昕娘福了一礼,“烦请先生带我在草堂书院里看一看吧?”
贺铸作请,两人一前一后向草堂书院学生们听课的院落走去。
草堂书院的学生不少,除了京城的学子以外,还有许多从外乡赶来的,草堂书院根据不同的学识水平年纪,将学生们分开授课,凡读书之时,学生们不得随意外出,唯有休沐方能出去自由活动。因需得准备学生们住宿之地,草堂书院占地有限,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学子,因为书院容量有限,而被摒除在外,未能入院读书。
能像沈尚书家的儿子一般,交了更多束脩而借读的毕竟是少数。
为不打扰学生们读书,沈昕娘和贺先生只是略转了一圈,离得很远看了看。
书院的环境很好,有池塘,百年甚至千年的古树,清幽的花径,错落的假山石阶,倒真是静心读书的好地方。
两人正要转走,恰逢授课的先生讲完,起身离开课堂,里头的学生恭送先生离开之后,或坐下来继续读书,或三三两两的夹着书册走到教室外头。整个书院的气氛十分儒雅和谐。学子们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十分轻微。
沈昕娘略点了点头,同贺先生走远。两人走在草堂书院缦回的廊腰里,贺先生看了若有所思的沈昕娘一眼,轻缓道:“沈娘子今日来,又特地看了看书院的情况,不是无的放矢吧?沈娘子若是有什么打算,不如同老朽说上一说?”
沈昕娘颔首,“只是个不甚成熟的想法,一开始未讲明是怕不适宜,惹得先生嘲笑。先生既然相问,妾身便说了。”
贺先生摸着垂倒胸前的胡子,点了点头,“沈娘子不必谦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