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了院子,院中便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管家面色微变,瞪眼看向一旁伺候的小厮,小厮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瞧见几个仆妇裹着一大团被褥,正要退出院子去换洗。
管家面色讪讪,躬身做请,“老爷在这边躺着。”
请众人先行,管家退了两步,背过身立时瞪眼,抬手让那些仆妇麻溜的带着刚换下的被褥,滚出院子去。
屋内熏了香,却也不能完全遮掩那尴尬的味道,齐王同几位重臣脸上倒是不显什么,那些个品级不高,却最是爱上折子参人家细枝末节小毛病的言官,脸上倒是露出些鄙夷和不屑来。
管家脸色难看。恭请众人在外间坐了,躬身道:“老爷情况不甚好,王爷同众位大人都进去,只怕喧闹,于老爷病情不利,不若少进去几人,全权代表了可好?”
这话说的也是个理儿,几位大臣纷纷向齐王爷看去。
方琰缓缓点了头,“那便蔡大人和李大人同吾前去吧。”
众位大臣连忙起身,管家也躬身道谢,引着方琰同两位大臣,入了里间。
方琰瞧见虞泰之时,他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眸闭着,床上的被褥,是刚换过的样子,他头发有些乱,脸上被擦的干干净净,像是睡着了一般。
管家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猛然睁开眼睛来,似乎想要转过脖子来看看这几人,可转动脖子的简单动作,他却仿佛是耗尽了力气,也未能做到。
他的眼珠子,更是转动的有些僵直,嘴角竟有涎液,不慎滴落,这才完完全全显出不同于常人的病态来。
管家伸手,帮他转了转脸,他瞧见方琰的刹那,眼就红了,嘴唇蠕蠕的,不知说些什么,声音微弱的,纵是方琰这种六觉敏锐的习武之人,也未能听清。
管家立时抹着眼泪道:“王爷,两位大人也瞧见了,我家老爷,原本好好的,下朝回来的途中,忽然就昏厥过去,醒来以后就成了这副样子,不能动,不能说,便是着急,我们多半也只能猜着意思来……老爷原是最放心不下宫中的太后娘娘和西北的大将军。如此,也不知还能捱上多少时日,只盼着大将军能早些回来,让老家老爷能再见上一见,方能了无牵挂。”
管家的话,听在方琰和两位大臣耳中,十分可怜。听在虞泰耳中却是另一层意思,纵然知道这是太后娘娘为顺利召回虞淼,所安排的说辞,可这话不是在咒他死么?他最是忌讳旁人提及他的年龄,便是因为提及年龄仿佛在提及他的死期一般,如今都**裸的说他活不了多久了,这还能忍?
虞泰死气沉沉的目光落在管家的背上,管家没瞧见,若是瞧见,只怕往后夜里都不能安然入睡了,那般恨意炽烈的目光,真叫人胆寒。
“虞国舅安心养病,总会好起来的,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召虞大将军回来,想来大将军如今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不会叫虞国舅抱憾的。”方琰缓声说道。
他的话音对床上的虞泰而言,仿佛巨大的折磨。仿佛在嘲笑着他可怜的失败,在看他的笑话!他想要咒骂,想要跳起来伸手扼住方琰的脖子。方琰才多大,自己领兵沙场作战之时,他还在抹鼻涕抠泥巴的吧?如今竟然能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嘲笑自己?他要让他后悔!让今日所有来看他笑话的人后悔!
虞泰五官有些异常的抽搐,看起来十分骇人。
管家只看了一眼,就立即移开视线道:“多谢齐王宽慰,如今只盼着大将军能早日回来!王爷还请外头坐吧?”
齐王又安慰虞泰两句,转身,步履极为轻快的出了里间。并不多坐,只长长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外头候着的大臣们,便明白了其中意思。方琰起身离去,众位大臣自然也不多呆,纷纷告辞。
虞泰心中如何痛苦愤怒,众人自然并不关心,他如今连跳起来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还算的什么威胁?
这虞家在朝中的影响力,只怕是得重新掂量掂量了。昔日同虞国舅走的近的人,也都纷纷开始打听齐王爷的门路。
方琰回到马车上,第一件事是先脱了外衣,反复净了手,才靠近沈昕娘,冲她点头道:“昕儿果然神奇。”
沈昕娘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马车缓缓动起来,方琰轻声道:“真是想不到,你当初说的时候,甚至是后来紫阳真人描述之时,我都很难想象虞泰究竟是何样子。那个曾经叱咤一时,连先帝都敬畏几分的人,如今竟会那般软弱无力,躺在床上,连动一动,连张口都是困难。”
说着,他还摇了摇头,口中长长吁出一口气来,仿佛不胜唏嘘。
沈昕娘的面色却清冷下来,“如此就可怜了么?不能动,不能说就是可怜么?他起码曾经辉煌过,早就已经拥有了一切,权柄,地位,荣宠……呼风唤雨的过了这么多年。可当年死在他贪婪自私屠刀下的人呢?他们哪个不是无辜的?甚至有那么多的孩子,健康活泼的孩子,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晨露朝花一般的年纪,他们还没有开始享受自己的人生,他们甚至还不了解这个世界多姿多彩的样子,就被他残忍的夺去了生命!他们何其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