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的守将既已生疑,下边的战事其实就没有太多的悬念了。
夜入二更,“赵过”军先从西边至,远在二十里外,人手执两个火把,绑柴草在马尾之上,火光彻明,烟尘弥漫,虽只数百骑,奔腾如数千骑状。城中守卒望之,都是面面相觑,从对方的脸上发现了惊疑的神色。
未及两刻钟,“杨万虎”、“李和尚”军又从南边至,也是人手执两个手把,旌旗如林,钲鼓相闻,亦如数千人状。一时间,这两支“援军”彼此呼应,便就犹如两条火龙,游走在夜色之下,径直朝向济州蜿蜒而来。
城内已经不是惊疑,随着渐渐而起的喧闹声,已变成了震骇,竟至有人控制不住,不由自主地骇然高呼:“哎呀,是红贼的援军来了!”
敌我交战,非比寻常,动辄生死大事。
想那自从庆千兴、傅友德围城以来,济州的城内与城外已是有多日不曾有联系,中外断绝累日,守军其实早已就有些士气不稳。
所以抵抗至今者,不外乎两个原因:一个就是如潘贤二所分析的,其守将有待援之想,故此负隅顽抗;另一个却是与燕军有关。庆、傅两人攻势不绝,日夜相继,一方面固然是给守军造成了压力,但同时另一方面这压力却也使得守军没有工夫去想别的,因而只是死战而已。
庆千兴久经战事,深知其中关窍,所以在布置疑阵之前,先命令傅友德停下了攻势。
虽然这其中也有令守军生疑的成分在,但亦是有给守军一个喘息的时间,从而让他们有机会想些别的事儿的用意在内。何谓“别的事儿”?让他们看看身边战友的伤亡,让他们听听身边伤者的惨叫。考虑考虑战败后会怎么样;考虑考虑若是没有援军、城破了后会怎么样。
人皆喜生恶死,如果一多想,特别是处在被围困的情况下,想法一旦多起来,就难免会自疑不安。一旦自疑不安,胆气便就不壮。而胆气一旦不壮,斗志自然也就会消沉。斗志消沉之时,忽见敌人援军齐至,这震动可就绝非一加一那么简单,冲击力之大,是没在局中之人难以想象的。
当然了,面对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破解之道的。
若是城中守将是个良将,能及时地猜出敌人的意图,提早采取种种的手段来重新振奋士气,那么人又是群体性的,有从众的本能,士卒也许很快就又能从消沉中振作起来。
可一来,这城中的守将并非太“良”;二来,庆千兴用计也太快,这边傅友德才撤,不到两三个时辰,“援军”就来了,确实也就根本没有给敌将留出反应、应对的机会。由此,济州城的下场不言可知了。
兵法之道,在虚实结合。有时“急攻”,不如“攻暇”。小小的一个计谋,看似平常、毫无出彩之处,但是却包含了对人心的了解与推测,非“智士”、“名将”不能为之。庆千兴说:“城虽坚,守城者人也。”这真是至理名言,也是他一贯的用兵之道。打仗,归根到底,打的还是人。
城上喧嚣:“红贼援军已至。”
守将大惊失色,他也还是有些本事的,否则也不会能对抗庆千兴、傅友德到此时,顿时知道不妙,急忙手提短剑,带甲士,绕城头而行,欲整肃军纪。连斩数人,可喧哗声却越来越大。正束手无措之际,猛听一声炮响,急转头去,见城外燕军重又出营列阵,火把通明,鼓角齐鸣,在一员黑将军的率领下,千余精锐披盔贯甲,俱手执短刃,复又汹汹来战。
那带头的黑将军正是傅友德。
他着实悍勇,白天才刚厮杀了整日,休息不足三个时辰,这就又鼓勇再来了。不过,这一次的进攻,果如庆千兴、潘贤二所料,与以往几次都不相同,几乎就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简直势如破竹。
夜色里,云梯架上城墙,特选出来的燕军精卒皆衔刀掾梯而上。
傅友德先登陷阵,头一个上了城头,手执双刀,左格右砍,连着毙杀三人,在城头上立住了阵脚。他大呼叫道:“我皇宋金陵吴国公兵出河南,战汴梁;我益都赵左丞麾十万众取王保保,单州、成武已破。济宁全路悉入益都。现如今,我各路军马皆已回师毕至,城中守军还不速降!”
随在他后边登上城头的燕军士卒齐声呼应:“先降者免死,顽抗者诛!有杀其将以降者,并民有杀贼以降者,授其官职。”
呼声划破夜色,惊动全城,声震屋瓦。
守军中有顽抗到底的,不肯投降,聚众来取傅友德。傅友德把双刀放在身边,依靠垛口而立,取被杀元卒遗留在地上的弓矢,张目援弓,厉声叱喝,用连珠箭,连射连中。每喝一“杀”,必死一敌。死者相枕藉。
被他射死的敌人中,有好几个都是守军中有名的猛士。这么多人围攻他一个,竟然不能前进半步。有认识傅友德的,惊恐叫道:“是霹雳将军!”
年前,察罕帖木儿围益都。邓舍高卧城头,弹琴饮酒,遣傅友德出城与战。天忽有雷,霹雳下,雷火烧面,傅友德喊杀,须发皆燃,不顾而前,先伤郭云,再连杀多员察罕将佐,眉鬓俱焦。察罕闻之,失色惊叹,说道:“友德乃能与霹雳斗。”他的勇锐善战之名,早已是传遍敌我两军。
又有守卒叫道:“宁遇万虎,莫逢老傅!”
这却又是因为前番兖州之战,傅友德杀敌甚众,在海东通政司的有意推动下造成的另一个威名。
威名之下,谁不惊惧?围攻傅友德的守卒无不面现惊惶,纷纷顾视。傅友德抓住时机,又再高声叫道:“老傅在此,还不速降!”弃弓就刀,引亲随向前。守卒虽众,没有一合之将;城头逐渐失陷,为燕军士卒占据。
城下门外,庆千兴亦披挂上阵,站在城头矢石可及处,竖大旗在身后,列战鼓环绕身侧,举火把,亲督勇敢鼓噪呐喊,冲撞城门;又施放火炮,投掷巨石,用劲弩登高射城,并及点火烧之。须臾,烟火四合,弥漫燎天。
矢石如雨,攻方在两员主将的带头下,气势如虹、势不可挡。
城中守卒不能支,战至五更,死伤甚众,有弃守逃遁入城内者。
随着逃入城中的败卒越来越多,城中居民人心惶惶,以为燕军真的战败了王保保,畏惧城破后会被屠杀,阴相勾连,聚集了有数百人,以市井强豪为首,潜至城门内,出其不备,将城门夺下,打开来,迎燕军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