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
吓了这人一跳,跪拜在地,连连磕头。
室内诸人有的怒形于色,破口大骂;有的惊讶愕然,不敢相信。有脑子转得快的,忙劝解孛罗。孛罗继承其父的职位,论地位,仍然是在察罕之上。但察罕帖木儿却竟然自称是孛罗的叔父辈,明显的是在侮辱他。
好半晌,孛罗压住怒气,与那念信人道:“不关你事。起来,接着念。”
念到察罕提出,如果罢兵,愿意把俘虏还给孛罗。
室内有人说道:“他如果还俘虏给我军,我军肯定也是需要还俘虏给他的。这是公平交易。但是,他的军队已经深入咱们大同腹地,攻占了好几座的城池。这些城池的归属,察罕为何却没有提起?”
有人嘿然,说道:“察罕便是头狼。吃过嘴里的肉,又怎肯会再吐出来?他这几句话说的好像是很有诚意,像是吃了多大的亏。实际上呢?若是按他所说,吃亏的恰恰是我军。察罕老贼,当真老奸巨猾!”
再又到要求孛罗帖木儿出军万人,作为和谈的条件。
一言而出,室内哗然。听到这里,已经不是少数的人在骂察罕了,几乎人人皆是切齿痛骂。脾气坏的,甚至拔刀抽剑,抢至阶下,或击打铠甲,或握拳挥舞,高声请战。请求孛罗立刻派人出城,要与李察罕决一死战。
孛罗的面色阴晴不定,斥道:“堂上议事场所,你们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都给俺退下,……,往下念。”
最后是察罕自夸,直到“若你不同意,请会猎大同”。
信既读过,室内诸人纷纷发表意见。
有说东的,有说西的;有叫嚷的,有拍案的;有跪在下来磕头请战的,有一言不发、低头沉思的。好多人的话与许多别的声音混在一起,把个堂上搅得好似个菜市场,声浪阵阵,险些把屋顶都要掀破。
“是和是战?请主公发话!”
“将军还犹豫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察罕朝中有人,咱们在朝中却也不是没有奥援。末将就不信了,察罕真有胆子来,干冒天下之大不韪,进攻咱们的大同城。”
“前线虽然失利,但是我城中主力犹存,和察罕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我军有地利,……。”
“……,如今察罕的半数精锐皆被陷在了济宁,益都邓贼攻势极锐,听说就连王保保都被困在了巨野城中。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来攻我大同必急于求成,不耐久战。主公可写封信去,催促张良弼发动,迫使李思齐回师。然后坚壁固垒,与李察罕打一个消耗战。看看到底是谁耗不起!”
“今若退让,必成察罕附庸。”
“与其答应李察罕的条件,借给他万人,还不如用这万人和他死战一次。彼军后方不稳,我军破釜沉舟,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臣的意见便是如此。主公,你为何沉默?总是说句话?”
“请将军决断!末将以为,非战不可。”
堂上诸人,十个里边有九个都是赞成不接受与察罕议和,强烈要求与察罕决一死战的。一片吵闹中,孛罗缓缓发话,只问了一句:“若察罕孤注一掷,兵临城下。决意先下大同,再战济宁。你们有几分胜算?”
吵闹声戛然而止。
是啊,就算能从大都请来圣旨,命令察罕撤军,但是如果察罕孤注一掷,只当未闻,并且决意先集中力量攻打大同,再说济宁。大同,能有几成守住的把握?众人都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孛罗等了会儿,见没人说话,没有一个人敢对此作出保证的。他说道:“回文察罕,万人太多,本将至多能借五千军卒给他。”
“那些察罕攻占的城池呢?”
孛罗沉默片刻,道:“古有退让三舍,今我退让六舍。”
“退让六舍?”
六舍就是一百八十里,察罕帖木儿现如今所占据的可远不止这个数。
“如果他不同意呢?”
“大同虽小,广有数十里。我军虽弱,尚有精卒数万。退让至此,已是本将底线。若他还不肯同意,便答复他:请会猎城下!”
“将军,若察罕同意,真的便借给他五千人?割地六舍?”
“邓贼不死,察罕难安!今我军失利,干脆就暂避其锋。以本将料来,察罕撤退之后,必定会把重点转移到济宁路。等到他内部空虚,我军再趁势而入。借给他五千人,本将要他十倍还之;割地六舍,本将也要他十倍还之!诸位,要记住,咱们可以利用邓贼;但却绝不能被邓贼利用。”
如果和察罕决一死战,渔翁得利的必是益都。而如果做出退让,则坐山观虎斗的定是大同。借此暂作喘息,恢复元气,以图东山再起。
“大丈夫能屈能伸,主公英明。”
众人的赞颂声中,孛罗帖木儿拂袖起身,退入后室。
从起初的野心勃勃,到如今的不得不接受失败。在远离益都、远离济宁的地方,也一样曾经硝烟弥漫,也一样曾经有成千上万的勇士们浴血拼杀。也曾经有过像野兽一般的嘶喊,也曾经有过因痛失战友而彻骨的悲伤。但当硝烟散尽,那失败的一方必须接受胜利者苛刻的条件。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而是因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以干脆利落地接受失败,毫不犹豫,这绝非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但孛罗帖木儿做到了。
他像是一头在争斗中失利的恶狼,暂时收起了爪牙,把野心藏好,向胜利者俯首称臣。可如果黑暗中有光,可以看到便在他拂袖而去的瞬间,有一抹不甘、有一丝不屈,有一点不肯服输,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晋冀、延安的战事落下帷幕,以孛罗暂时宣告退场,而察罕获取胜利告终。
也许是因为顾虑朝廷的反应,或者是因为急于平定济宁,不管怎么样,他没有逼压孛罗过甚,接受了大同的讨价还价,两方私下里达成了和谈的协议。现在,察罕帖木儿可以把全部的精力都转向济宁、转向棣州了。
但因和谈的保密,远在益都的邓舍对此事却还是懵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