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洪继勋去给刘十九说,能显出邓舍的重视。洪继勋答应了,把情报收入袖中。
邓舍知他定然还不曾吃饭,即吩咐侍卫,端了两人量的饭食上来。两人对坐,边吃便谈。既然说起了察罕,话题便顺着延伸下去。
洪继勋说道:“济南军报,言称严奉先、韩札儿日夜搜集船只,似有渡河之意。不知道对此事,主公是如何的看法?”
邓舍蹙了眉头,说道:“察罕用兵,虚虚实实。他虽然做出了一副强渡过河的架势,但是大同的细作却也传来了一份情报,说孛罗果然依约出军,已然兵临冀宁路。察罕虽勇,他的军队再能善战,可是,如今他后方不稳,难道他还敢冒着丢失冀宁路的危险,不顾一切,来袭击我军?”
洪继勋问道:“那么,主公的意思是?”
邓舍沉吟不语。洪继勋接着说道:“可是认为察罕不会来袭么?”
邓舍伴着馒头,吃了两口咸菜,慢慢咀嚼,咽了下去,喝了口粥,然后停著细思,过了会儿,方才轻轻地摇头,说道:“兵如水势。我观察罕历次用兵,虽不乏堂堂之阵,但是却也经常会出诡道。他会否来袭,以现下看来,却还真是难下定论。……,先生,你以为呢?对此有何高见?”
“臣的意见,与主公相同。察罕非常人也,不可以常理推测。他到底是何用意,就目前来说,的确难以料知。不过,无论他是何用意,不管他到底会否来袭,只要咱们严防戒备,总不会有错。以不变应万变就是了。”
邓舍颔首,以为然,说道:“只是我军与孛罗有约,但有两国其中的一方与察罕交战,则另一方需要佯动声援。如今我军打下济南,孛罗随之出军冀宁路,是为呼应。而孛罗此时出军冀宁路,依照约定,我军也该再做出相对策应的举动。……,若是察罕果欲规复济南,则我军就是已经策应孛罗了,减轻了他的压力。但是如果察罕其实是为佯攻,对我军该如何策应孛罗,咱们却是还得有准备。”远交近攻。能与孛罗达成协议,而且孛罗难得地能够依约行事,邓舍当然也会对此非常重视。
洪继勋说道:“该如何策应孛罗,且看察罕到底是佯攻、抑或是真攻,等看明白了,然后再议也不为迟。”
将此一条一言带过,话题一转,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他说道:“昨日,严奉先遣来一人,自称是奉察罕之命。愿用百匹骏马、万两白银、十万锦缎,换取关保、郭云两人。主公当时没给他答复,现在可想好了?”
“百匹骏马、万两白银、十万锦缎。察罕端得大手笔。我已想好,财货易得,良将难求。我益都不富,虽然看着这些财货眼红,这关保、郭云,却还是绝不能给他的。”
“怕主公的这个决定,察罕也早会料到。他提出的这交换条件,没准儿,只不过是故作姿态,表现给他军中士卒看的罢了。只是,却也正如主公所说,区区财货,无有用处;关、郭两将,皆堪称骁勇,确然不可轻纵。若放之,便好比纵虎归山。下次战场相遇,岂非是咱们自寻麻烦?
“但是唯有一点,察罕条件已经开出,主公不肯答应。却便是咱们做了一回恶人,衬得他察罕反倒是成了好人。想来在其军中,待消息传出,必是人人称颂。而对咱们,怕却则定会人人痛骂。同仇敌忾,有利士气。”
察罕不惜财货,请求赎人。邓舍拒绝。消息传出去后,定会有利察罕军中士气。邓舍一笑,说道:“我也想到这一层了。察罕打得好如意算盘,奈何我却不想让他得逞。”洪继勋奇怪,问道:“敢是主公有良策可对?”
“如此,如此。”
洪继勋拍案叫绝,说道:“妙!妙计!”转而低首,又皱起了眉头,说道,“此计虽妙,只是在实施上,却怕会有些难处。也不知能否成功?”邓舍笑道:“能不能成,也只有试过了才知。”办法是他昨晚上想出来,本来就打算今天实施的。见此时说起,干脆这就开办,便即吩咐侍卫上来。
时三千才接班,听到邓舍召唤,急忙入堂。
邓舍吩咐说道:“传我命令,教赵过再去见见那严奉先派来的使者,就说察罕想要换人,我是没意见的。不过,察罕却也太过吝啬,百匹骏马就想换回两员上将?告诉那使者,非得千匹骏马不可。”
时三千咋舌,应道:“是。”心里边想道,“千匹骏马?一百匹就不少了。为两个人,纵是上将,拿出一千匹骏马出来,察罕定也会大感肉疼。十有**,断然难以答应。也不知主公是怎么想的,当察罕是大羊牯么?”
“还有,提醒赵过,这一次只说骏马,银两、锦缎一件都不要提起。”
时三千顿时了然,想道:“原来如此。主公这是在想拖延时间。你察罕就算一狠心,答应了千匹骏马,下次你的使者再来,接着谈银两和锦缎。”应道,“是。”他是个厚道人,忍不住又说道,“主公,要是这么做。赵左丞怕会很难会给那察罕的使者说通。千匹骏马?忒也多了。”
邓舍笑了笑,说道:“有什么多的?那察罕的使者若有不满,说我海东无有诚意,一句话就给他堵回去了。便对赵左丞说,若察罕使者果然恼怒,就告诉他,若我是察罕,为两员上将及数千降卒,莫说千匹骏马,便是为此而割让出去一座城池也值!--,记住,就说这是我说的原话。”
“是,是。”
邓舍大话炎炎,但是这话说出去确实好听。
他教时三千转告赵过的这句话里有两个重点。一个是“及数千降卒”,察罕只是想换回关保和郭云,他却把降卒也加进去了。显得他比察罕仁义。另一个是“割让一座城池也值”,更显得他比察罕还要重视部属。
时三千想走,邓舍说道:“别急。正事还没给你说呢。”却是方才这几句,还不是他昨夜想出来的应对之计。时三千垂手恭听。
邓舍说道:“关保和郭云,现在都被分别关在军中。命令看守他们的将士,从今天起,便将他两人关在一处。不过,却不能在同一处营房之中。给关保的营房,要按照贵宾的待遇,锦衣玉食。等他的伤势稍微好转,隔三差五,再从城中选两个名妓给他送去。给郭云的营房,按寻常士卒标准即可。也不用锦衣,更不必玉食。名妓什么的,更不能有。每过一两天,可以放他们出出门,随便他两人交谈。若郭云想去关保房中,也可以。但派人看着即可。不过,等放风的时间一到,依然还是各归其房。”
时三千听得瞠目结舌,如堕云雾中,不解邓舍之意,问道:“主公这是何意?”
邓舍不回答他,继续说道:“不过看押关保、郭云的士卒却须得一视同仁,都不准侮辱打骂,要以礼相待。我听说,郭云与关保的关系并没有很好。当我军围城时,郭云曾有谏言,提议弃城,被关保斥责。且郭云、关保皆为沙场悍将,脾气都很火爆。如此这般,要不了几日,我料那郭云定心生疑窦,会质问看押的士卒为何一样俘虏、不同待遇?
“等到那个时候,便令士卒告诉他,就说所以对待关保好,是因为察罕遣来了使者,提出想要赎人。只是价钱还没谈拢。故此虽不能放关保走,待遇上自然有所提高。那郭云定然又会再问,既然察罕遣使来赎,却又为何只提高关保的待遇,不肯提高他的待遇?士卒便回答他,‘只听说察罕赎关保,未曾听说察罕赎将军。’……,你记下来了么?”
时三千略有所悟,隐隐猜出了邓舍的心思,暗中想道:“真妙计也。”说道,“是,记住了。”
“然后,看看郭云甚么反应。如果发现他暗有怒气,那么,随之便就再提高关保的待遇。也可以在关保正在饮酒吃饭的时候、或者正在关保与名妓同在一处的时候,故意放郭云出去透风,故意叫他看见。
“再从鞑子的俘虏中,选出几个已投降我海东、且是郭云素来信赖的军官,有事没事,也派去郭云房中,只说是我海东军中怕郭云烦闷,令他们去陪郭云说话的。郭云见了信任之人,定会问及看押士卒告诉他的话是真是假。就回答是真,确有此事。便说那察罕只提出赎关保一人,不但没提郭云,更也没提数千俘虏。郭云定然还会问起俘虏事。就说我海东待人宽厚,凡有降者,皆给其原职。郭云定然又会问起济南为我军所得,察罕是何反应?便告诉他,孛罗兴军,已至冀宁路。察罕自顾不暇。
“这般如此,若见那郭云因此而有了犹豫之意,或绕室长叹,或茶饭不思,又或夜不能寐,又或每见关保必怒目以对。等到了这时,你令那看押的将士,即速速前来报与我知。我自有应付。”
时三千领命而出。
洪继勋拍手而笑,笑着说道:“此是为离间计。若主公此计果真得售。则是察罕偷鸡不成蚀把米。既大方上不如主公;又且,即便他也大方了,郭云却还是降了我海东。不异给了他当头一棒!在其军中,他必威信扫地。”
他略微一想,又补充说道:“不但如此。如果郭云真的就此投降我海东,待他知道事实的真相之后,是察罕已经提出赎他、他却还是降了,纵然或会恼怒,但是却也不得不自此死心塌地,断了念想,为我海东征杀了。”
“虽是离间计不假,但是究竟不够仁厚。先生过誉了。”
“成大事不拘小节。只要有利我海东,仁厚与否,又有何关系?”对“仁厚”这个词儿,洪继勋嗤之以鼻。处理过此事,两人接着吃饭。饭罢。侍卫们将餐盘收拾走。洪继勋取出手帕,抹了抹嘴,忽然提起了一事。
他说道:“主公今日召臣,实际上,臣今日也是想来求见主公的。”
“有何事?”
“臣有一个想法,却是有关棣州田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