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外的夜变,直到夜半才宣告一段落;又知道次日早晨,有关的军报才送入益都。
今日,乃邓舍大婚之日。
他天没亮就起了身。新郎官大婚,不能一个人去迎亲。便在早几天,为表示不忘旧人之意,他还就特地从驻守益都的军中召来了许多上马贼的老弟兄,以及不少八百老卒中的老人,还有一些自永平起事就追随左右的有功将士。共计有四五十人。与之约定好了,即便由他们做为随同迎亲的队伍,以赵过为为首之人,到时候陪伴邓舍一同前去罗家。
此一日,诸人亦天还没亮就来到了燕王府外。一个个皆是软甲在内,锦袍在外。远处看去,尽皆昂藏大汉;近处细观,无不英俊勃发。大约因为行伍的习惯,其中有几个人,还都随身带的有长刀短刃。
赵过瞧见了,走至近前,蹙了眉头,说道:“今、今天主公大喜之日。你、你们还带着这些劳什子作甚?还、还不快快取下!”来的诸人,多数都是年岁不大,二十出头、三十上下,闻言皆笑。那几个带了军器的,听了赵过的训斥,不敢分辨,嘿然一笑,将之取下,递给了门口的侍卫。
门口两侧,大红的灯笼高高挑起。除了这些陪同迎亲的人们之外,又有数百的精锐士卒,有骑马的,有徒步的。他们之任务,是在来回清道,并兼有扈卫之职。因天色尚暗,不少人还打着火把。与灯笼互相映衬,把燕王府门前的这一整条街道映照的都是红彤彤。
又有许多的府上仆役,或用捧、或用抬,一一取出迎亲时所会用到的物事。这些物事,都早安排了有专人看管,分别都分发下去。
不过,人虽多,事虽繁忙。说话的却没几个。夜色未去,静悄无声。也不知过了很久,又似乎刚刚过去片刻,总之,便在天****亮未亮之时,猛然间,听到府内有人似乎高声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府内传出来了一片喧哗之声。陪同迎亲的诸人窃窃私语:“莫不是时辰到了?”
话音未落,府门口,昂首阔步走出一人。一身大红的吉袍。观其穿戴,虽可看出是新郎官的打扮,却又与时下流行的装扮有所不同。诸人中,却是也有消息灵通的,低声说道:“早就听闻,今日主公大婚,专从城中刘裁缝铺子处,订做了一套仿宋的吉服。看来,应该便就是这一身了。”
再去看出来此人,年不过二十,神采飞扬,灯笼映照之下,满面喜气堂堂。其身后,又有十数文武大臣相随。左边乃是刘十九,右边则为洪继勋。府前诸人、诸军,骑在马上的,纷纷跳下;执有军器的,纷纷平放。呼喇喇一声,近千人跪拜在地,齐声高呼:“恭贺殿下大喜!”声震屋瓦。
这出来此人,正是邓舍。
邓舍哈哈一笑,说道:“今天,是我大婚之日。咱们不叙君臣之礼,诸位且请起身。适才礼仪官儿说,吉时已到。……,诸位,咱们这便出发?”转回身,与洪继勋等人道,“天色尚早,路上风大。诸位大人,多有年老者,不必随我去了。刘大人,你身份非比寻常,我也不敢劳动你的大驾。洪先生,吴知府,你们两人便就留在我的府上,替我陪好诸公就是。”
洪继勋、吴鹤年躬身应是。
时三千转出,将邓舍的坐骑牵来。
邓舍更不多话,一手按住马鞍,不等时三千屈膝、做人蹬子,即手、脚用力,翻身上马。他到底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虽多时不曾上阵,这上马、下马的动作却像早就刻在了骨子里似的。一套凭鞍上蹬的动作使出来,端得漂亮,便好似行云流水。尤其还穿着新郎官的礼服,更是增色三分。
随从迎亲诸人里边,那上马贼的老兄弟、乃至八百老卒中的老人,与邓舍的关系自不必多言。货真价实的自己人。更又且这些人都是行伍的出身,性格多数粗豪,目睹此景,都是忍不住,一叠声,大声喝彩。
邓舍高踞马上,面带笑容,与诸人抱了个四方拳。
赵过快步过来,仰起脸,问道:“这、这就走么?”邓舍笑容不改,也不看赵过,仍旧还是一边与诸人抱拳道谢,谢他们喝彩,一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赵过转身待走,邓舍又把他叫回,轻声问道:“老毕那里?”
“请主公宽心。两刻钟前,毕将军才送来一道军报,城中、城外守军各营皆安然无恙。”毕千牛有守城的重任,邓舍的婚礼,他是没办法参加了,现正在城中军营里边坐镇。邓舍微微颔首,说道:“且带了弟兄,前头带路,这便起身,往去罗家。”赵过遵令,转身高呼:“奏乐,起行。”
按照礼制,婚礼不用乐。但自前宋时,就已经普遍开始用乐。每有婚礼之时,往往迎亲的队伍所过之处,“鼓乐喧天,笙歌聒耳”。
赵过一令既下,顿时音乐具举,一时间,声破夜空,热闹非凡。
前头乐队鼓吹,中间邓舍与众迎亲的伴当策马徐行。其后,又有成百的家人、仆役抬举着诸般诸样的物事,有花瓶、有花烛、有洗漱妆台、有裙箱、有衣匣等等,跟随而行。并在邓舍等人之前,有人抬着花轿。
--,迎亲之礼,向来有专用花车。只不过,也是从前宋的时候起,民间便改为流行用花轿了。
再往前,在乐队之前,又有二三百步卒开道,火把照亮。再往后,仆役之后,又也仍有二三百步卒殿后,一样的火把通明。而在队伍的两侧,则俱为是如狼似虎的骑军。
沿着街道,队伍缓缓前行。有临街的百姓,早知道今日邓舍大婚,很多人家也都是彻夜未眠,只为了看一看海东燕王的排场。
寻常人家,没有楼阁,因有禁令,也不许出门,便举家带口地聚在门口,透过门缝朝外观瞧。而至于富贵豪绅,则自可登楼上阁,呼朋唤友,自高处从容远望。更还有那一些的好事之人,家本不在迎亲队伍要走的街上,却因为想要瞧一瞧热闹,少不得走亲戚、寻朋友,也是早早地便找着了能借给他们地方的路上家户,凑做一处,同样地欢喜观看。
正所谓:最是燕王大婚日,喜庆惊动全城时。
这一番排场,不必一一细表。
只说那街道两侧的百姓人家,看的人中,不但有男子,还有为数甚多的妇女。都是或近或远的看去,看见邓舍骑在马上,身姿英武、意气昂昂;再又往左右前后看,又见有无数的飒飒少年,簇拥随行。真如众星捧月也似。却也不知,有多少待字闺阁之中的少女,因此而被逗起了相思;却又也不知,又有多少早已嫁为人妻的少妇,亦然因此而被挑起了春情。
这迎亲队伍该要走的街道,却都是提前便就规定好的。绕着益都城,转了足有半圈,总算来至了罗家门外。天光已然大亮。诸军熄灭了火把,各按位置,纷纷站立。
到了地方,却又不是立刻就能见着新娘子的。自古有风俗,要先“起檐子”。何为“起檐子”?就是作乐催妆,促请新娘子上轿。待诸军、诸人、并及前头的乐队等等悉数站定,赵过等人先行下马,都是转脸去看邓舍。赵过为人,性子谨慎,虽然与邓舍是为总角之交,这会儿却不肯多说话,只是笑。随从迎亲的伴当中,有胆大者,喧哗高叫。或者嚷嚷:“将军!还不快请下马?”或者嬉笑:“新娘子,怕都等得急了!”
邓舍一笑,也不责备他们没大没小,自下了马。由诸人拥护着,来到花轿边儿上。花轿就停在了罗家门外的正中当间。
罗家的门没开,紧锁关闭,外头一个人也没有。鼓乐稍歇。赵过扭转过头,看了看后边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请示了邓舍两句,一挥手,乐声再起。邓舍带头,叫道:“新妇之,……。”诸人齐声随叫:“催出来!”
要按规矩,估计得叫嚷好一会儿,新娘子才会出来。邓舍毕竟燕王,罗李郎又谨小慎微,哪儿有胆子让邓舍久等?一声大叫未毕,罗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连带赵过在内,诸人都是不由大笑。
有年岁较大的随从伴当笑道:“当年在老家,俺也曾经有过随乡人迎亲。却几时有曾见过?叫嚷一声,新娘子便会出门的?哈哈!”恭维邓舍,“将军之威,果然了得!”此话一出,诸人更是笑个不住。
邓舍看时,认得此人,乃是八百老卒的一个,军中出了名的骁悍能战,抬起手来,往他脑袋上拍了一下,笑骂说道:“多嘴!”
罗家府门之内,远远见有一行人走将出来。邓舍正欲待去看,听见身侧骚动。急忙转头,见一人满头大汗拥挤进来。却是邓承志。邓舍今天大婚,有两个亲近人都没有参加,一个佟生养,另一个人便是为邓承志。
邓承志为邓舍之义子,佟生养为邓舍为之义弟,他两人本来是应该来的。只是却因前线战事将起,益都分院不可没有亲信之人坐守。而邓承志现居官职,益都分院副枢;佟生养现居官职,益都分院同知。
故此,邓舍留了他们两人,一替一个,轮班值勤。如此一来,若有前线的紧急军务,不致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