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
刘杨云淡风轻地一举灭掉长野四郎等人。他憨厚朴实的笑容,如今再落入众倭人的眼里,观感自然大不相同。众人不寒而栗。“心狠手辣”,“笑面虎”,“口蜜腹剑”。一个个的形容词,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他们的脑中。
在一滩滩的血水与一具具无头的尸体之间,刘杨端起茶碗,殷勤劝客。
针对壹歧岛上松浦党本部可能会做出的反应,他慢条斯理地提出了几个解决的办法。众人陪着笑,没有一个敢反对的。即便偶尔有稍微犹豫一下的,被刘杨的目光一扫过,也立刻痛快答应。半刻钟的功夫,全票通过。
解决的办法很简单,有三条。
首先,为更好地提高己军之战斗力,需进一步地提高军队之凝聚力。奉邓舍之命,对现有之战船,不分派系,不论海东抑或倭人,立即开始统一之整编。整编未完成前,各部的头目不许离开。
这项工作,由刘杨亲自负责。
又分三步走。第一步,陈良带来了许多的空白告身,凡愿意主动接受整编的,当场给以任命。藤次郎升任水军翼元帅,藤光秀、菊三郎皆为万户。在平定长野四郎“叛乱”中,立有功劳的几个倭人头目,亦分别给以万户、千户、副千户等的官职。
中间派系的倭人头目,视其实力的大小,或任之为千户,或任之为百户。原长野四郎派系之倭人头目,凡投降者,统统既往不咎,亦按照其实力之大小,给以不同的任命。原则上,他们的旧部依然交由他们本人统带。
第二步,刘杨向各部倭寇的头目要来了代表其本人的印信,并通过印信及他们的书面命令,召集各部倭寇的中层头目即刻赶来此岛。目的有二,一则告之他们长野四郎欲作乱而未遂,二则,同时也给他们以告身任命。
第三步,仿平壤水军之编制,成立倭人新附水军翼元帅府,下设三个万户府,每万户府下又设三个千户所。每千户所分别拨给船只三十到五十艘不等。编造正式的船只、水卒花名册,送交行枢密院备案。
历经多次海战,倭人虽然胜多负少,损失却也不小。目前还有大小船只总计六百四十余艘,水卒、水手五千四百余人。每个千户所有船三十到五十艘,整个的倭人新附水军翼元帅府,加在一起,所辖船只四百艘上下,剩余的二百四十艘左右,交给平壤水军。
交给平壤水军的船,包括了大部分的大、中型战舰。原本长野四郎一系的舰艇,大船及大部分的中型战舰归平壤水军,小船及少部分的中型战舰,给腾次郎等有功众人,以为奖赏。
这样一来,海东的水军就得到了极大的扩充。一个平壤水军翼元帅府,一个倭人新附水军翼元帅府。
除此之外,缴获得来的丽军船只,连带投降、俘虏的丽军水卒,依照处理长野四郎一系船只的例子,八成的大、中战舰收归行枢密院,余下的做为赏赐,分给众倭人。收归行枢密院的部分有近百艘,成立江华水军翼元帅府。
杂七杂八,三个翼元帅府,有船近九百艘,水卒、水手近万人。看起来很多,其实从水卒、水手与船只的数目比例上就可以看的出来,水军下辖的船只里,大部分都是小船。真正的艨艟斗舰并不多。
养一艘船,耗资很大。
只平常的港口维护、船只的日常保养、水卒与水手的粮饷开支就是一个不小的投入,很重的负担。因而,邓舍就根本没有打算养这么多的船。尤其是小船。这是南高丽水军不行,小船才可以在海战上起一些作用。真要放在中国的战场上,这几百艘的小船完全就是炮灰。
就不说别的,单单台州方国珍,他仅以区区的三郡之地,就拥有巨舰千艘,水卒八万。完全没的比。
故此,邓舍打算等一段时间,待将倭人水军彻底消化之后,接下来会继续整编的下一步,--裁军。即:淘汰无用的小船,去其臃肿,选其精锐,大范围地打破旧有之编制,重新编练成军。自然,这是后话了,现在不能急。需得慢慢来。
三个翼元帅府,江华水军之翼元帅由腾次郎担任,倭人新附水军之翼元帅由刘杨担任,平壤水军之翼元帅由邓舍兼任。菊三郎与藤光秀两个人,连同其本部,一个拨入了江华水军,一个拨入了平壤水军。
陈良因立下了大功,亦拨入平壤水军,任镇抚一职。
这是整编的整个过程。
在完成整编的同时,为对付松浦党本部,其次,确立应战的策略。简而言之十六个字:“舍弃南岸,牢守江华;防御为主,进攻为辅”。
高丽南部的全罗等道,目前还没有投降邓舍,大部分地区依然处在高丽人的控制下,与海东没有关系。海东的防御重点在江华岛。必须保证江华岛、王京一带海域的安全,绝不能落入倭人的手里。
如果倭人不来报复海东,反而去趁机攻略高丽南部怎么办?
南高丽水军元气大伤,肯定挡不住他们的攻势。从长远考虑,也不能坐山观虎斗、置之不理,适当地要做出一些主动的进攻,甚至协助南高丽水军也可以。全罗等道,也绝不能落入倭人的手里。
至于长野四郎已经在全罗道上建立的据点,暂时可以不作理会。
这十六个字的战术方针,就牵涉到了三个翼元帅府的驻防地点问题。倭人新附水军翼元帅府,调往辽西,驻防金州、复州。江华水军翼元帅府,顾名思义,并平壤水军翼元帅府的一部,共同驻防江华岛。平壤水军翼元帅府,驻防平壤,并分出一部驻防双城。
同时,并在辽西、双城、江华岛沿岸加强步卒的防御能力。海战若失利,可由步卒做第二道防线。
再次,平壤与江浙有通商,海上商道不可不防。海东没有足够的实力,去确保整条商道的安全。可以派遣使者,往去台州、浙西,请方国珍、张士诚帮忙。这牵涉到他们本身的利益,只要走通了关系,料来难度不大。
不能纯粹的被动防御。再再次,由腾次郎等人出面,联络对马岛的大名宗氏,试试看能否分化倭人,争取得到宗氏的帮助,以对抗松浦党。
腾次郎在这次的事变中,得到了很大的好处。不但消灭了长野四郎,出了心头一口恶气,同时得到了不少原属长野四郎的舰艇,扩充了实力,又升任江华岛水军翼元帅,近百搜的高丽降船如今也暂归他指挥。而且邓舍原先答应给他的耽罗等岛屿,依然给他。
他与长野四郎不同。
长野四郎后边有松浦党本部的支持,带有一些的倭国官方背景;他却没有什么后台,纯天然的倭寇。相比之下,他远不及长野四郎危险。
邓舍不怕属下有野心,用人之际,唯才是举。但是属下的野心,必须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腾次郎的野心,就属于可控制的范围,他想要的东西,邓舍都有,并且可以给他。长野四郎的野心,则便属于不可控制的范围,他想要全罗道,且隐约有觊觎庆尚道、乃至高丽南部全境的意思,严重威胁到了海东的基本利益。邓舍有,却不能给他。
两者之间的矛盾,没有本分可缓和的余地。
要说起来,刘杨的设伏能够成功,带有侥幸,也带有必然的成分。此次长野四郎应约赴会,带了数艘大船、数百水卒,随身数十的亲兵,且留下他的弟弟在船上等待,可见他也是有所防备的。
只不过,一则刘杨平素的表现,太过憨厚淳朴,淳朴到长野四郎有些看不起他的地步。长野四郎却也不想想,刘杨做没本钱买卖出身的,兵荒马乱中,由盗贼而从军,一路走过来,不仅毫发无伤,且已经高升到元帅的位置,其本质能真的有表现出来的这么淳朴么?
可惜,也许因他对刘杨的经历不太了解的缘故,他却没有想到这一层,因此纵有所备,警惕依然不足。
二来,南高丽水军虽然处在下风,仍有一定的战斗力。海东在南高丽东线的作战,还没有停止。辽东的战事又刚刚平定。可以说,海东行省已经没有什么能力再来应付一场大的战役了。杀掉长野四郎,后果可想而知。他不认为邓舍有这个胆量,敢冒着势必迎来松浦党反扑的危险,“行此下策”。
结合以上的两个方面,就导致了他的轻视心态。叫刘杨抓了空子,一举斩首成功。
刘杨的告捷军报,三日后发到了平壤。
邓舍已经率军前往高州,捷报呈给了暂时总揽全局的姚好古。
姚好古略略看了几眼,提起笔来,写了寥寥几个字,以为批示。吩咐僚属抄写一份,原件转给行枢密院存档,论功行赏;抄写的一份则八百里加急呈送给邓舍观看,也好稍微地能起到一点宽慰其心、振奋士气的作用。
他这几天都在忙着与王祺谈判。
这高丽,名义上来说是王氏的天下,实则百余年来,或者权臣当朝,或者受蒙元驱使,其历朝之国王早就失去了独立与自主性,换而言之,早就习惯了当傀儡。更何况败军之将,不足言勇。王祺若真的有骨气,也不会走到投降这一步,甘受面缚的屈辱。因此总体上来说,他的态度还算配合。
姚好古设身处地,做出一副非常体谅的样子,说道:“今已丧国,不从,则宗庙难保。从,则宗祧是寄,礼乐其亨。从了,你依然是高丽王,依我家主公的脾气,断不会使你受到侮辱,以至祖宗蒙羞。你依然可以延续宗祧,何乐而不为呢?”
为人做事,首重一个“名”。
姚好古这么一说,就等于给了王祺一个下台阶。--之所以他肯接受这些不平等的盟约,并非为了保住自己之性命,更非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延续宗祧”。很有点忍辱负重,委屈己身以顾全大局的意思了。
王祺深以为然。
至于对废鲁国大长公主,另立惠妃李氏为后,他更没有半点的抵触心理,甚至有求之不得的欢喜。洋洋洒洒的几十条盟约里边,这一条,他是最积极,最配合的。
高丽的国王很可怜,在宫掖之内,乃至朝堂之上,掌握生杀大权的,并非历朝之丽王,而是蒙元之公主。远的不说,就说王祺。他虽然趁中国大乱,有自立的想法,也的确做了一些脱离蒙元的试探措施,但是朝野上下亲元派的实力依然很强大。鲁国大长公主依然很跋扈。
他能立李氏为惠妃,还是因为鲁国大长公主一直没有产子,以此为借口,才得到了鲁国大长公主的同意。若非如此,他连立个妃子的权力都没有。由此可见亦蒙元公主之权势。他的忍气吞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大王至今无子,我家主公深以为忧。除提议大王立惠妃为后,另为大王特地选了官宦人家的女子数人,充实后宫。我家主公对大王的关怀,可谓无微不至。大王意下如何?”
邓舍为他选的官宦人家的女子,皆为汉人。所谓官宦人家,也都不是什么大官儿,官职最高的一个也不过才从五品。选汉人女子入后宫,立为妃子,所为者不过有二:一则,表示汉丽一家。二来,后宫里不能没有汉人,就算他是傀儡,也得防着他真要生个儿子怎么办。因为谁也没有把握,到底需要多久才能够彻底地化丽为汉。
这就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王祺唯唯诺诺,道:“丞相恩情,如此关怀爱护,实在令小王诚惶诚恐。”他犹豫了片刻,飞快地抬头看了姚好古一眼,问道,“只是不知,那胡元之大长公主,被废了之后,丞相打算怎样处置?”
“大长公主?废了她之后,她便不再是你高丽的王后,如何处置她,乃我海东内事,大王不必知道。”姚好古一团春风,和和气气,话里的意思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王祺不敢多问,连连点头,道:“是,是。”
他提出这个问题,是有他的私心的。他主要想通过此问题,探知出海东对蒙元的态度,究竟不共戴天,抑或可能会虚与委蛇。两种态度会导致两种不同的后果。对外界来讲,关系海东今后的发展;对内部来讲,关系海东会如何对待高丽亲元派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