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业匠人,擅农、有一技之长者,第一优先;知火药、擅军械者,第二优先;铁匠、木匠等第三优先。可小的没看出来他有什么一技之长呀?”
“他精通植棉之术!这就是难得的一技之长。不妨告诉你,不但益都,整个的山东各地,这两个月来,送去海东的匠人里,擅长农者,十之三四都是精擅种植棉花的。海东与咱内地,气候不同、土地不同,去年,大将军引了棉籽儿进入海东,可至今,不能大规模推广种植,这就非得有经验丰富的好手协助不可。”
“原来如此。”
“知道就好!”李首生提醒,道:“今次送去海东的这一位,益都十里八乡,很有名气的。小六挖到他,你知道费了多大的劲儿么?得他的同意很不容易,甚至在规定的赐予田亩之外,多许了他百亩之地。你谨慎了!绝对不能出什么意外。”
“是。小的亲自送他们到海边去。”
门外传来阵脚步,两人打住话头,等了片刻,不见人进来,却不是上菜的小二,而是新来了客人。李首生从早上起,马不停蹄到现在,有些累了,他停了一下,饮了半杯茶水,稍解口渴,接着又问道:“另一件事呢?进行的如何了?”
燕三既为本地人,虽然离乡好几年了,熟人还是有的,地方的情况比较熟悉。他伪造了一个衣锦还乡的身份,为便于同李首生来往,也开了个小小的商铺。由此为掩护,实际暗中进行拢合益都恶少年的任务。
所谓恶少年,正与良家子对应,古称游侠,又叫市井豪客,说白了,也就是无业游民、街头混混儿、亡命徒。初来乍到,要想无中生有的打造出一个情报网络,他们是最好的选择。城狐社鼠,最是擅长钻营消息的。
类似他们,似乎为人不齿,但权贵交往游侠,自古有之。往远了说,战国四公子,门下客三千。哪儿来的客三千?很不少都是鸡鸣狗盗之徒。
到了汉初,游侠的势力,更是发展到了上达天听,凭一己之力,能救诸侯性命的地步。其中赫赫有名者,如朱家、郭解之辈,太史公做《史记》,专为之独立成传,写了一篇《游侠列传》,称之为:权行州里,力折公卿。
每逢天下大乱,他们中更有许多人会趁乱而起,成就一番威名。早在春秋战国,墨子的《城守篇》,就着重指出,城市防守,务必不可轻视城内豪侠,要特别结交,专门看守。
放到现在,当年芝麻李、赵君用起事,中有一员猛将名叫彭二,本为樵夫,勇悍,有胆略。赵君用引他入伙儿时,他问了一句:“有芝麻李乎?”听说有,当即答应。这芝麻李、彭二,彼此闻名,也都可以说是徐州当地有名的豪侠了。他们以泼天之胆,凭借区区八个人,一夜拿下重镇徐州,借助往日的名声,旬日间,得众十万。
由此可见,他们力量绝不容小觑。
燕三答道:“益都城内,按照坊区的不同,各有市井豪客。小人或以钱钞结交,或以武会之,有小三、小四他们的帮忙,城西一块儿,目前已经处在掌握之中。不过,要统合全城,估计还得两个来月。”
“两个来月?太慢。给你一个月,必须搞定!咱们通政司来山东、河南两个多月了,除了时不时送些匠人、流民回去,一条有价值的情报也没有!其中固然有俺的责任,交往上层有些难度。可你,也不能懈怠!”
“是。”
两人絮絮谈了些细节,没一会儿,玛乐格亲手端了菜盒上来。
李首生拍了拍燕三的肩膀,笑道:“燕官人你就放一百个心,这件事儿咱们就算说定了。不就二三十匹缎子么?小菜一碟。这么着,哪怕俺铺子里的货不够,也先紧着供应你!这可总行了吧?”
燕三拱了拱手,道:“那可多谢李官人了。”
玛乐格放下菜盘,谄笑,说道:“没打扰两位大官人说话吧?……,来,来,来,李官人,俺给你说句悄悄话。”
李首生附耳过去,玛乐格贼眉鼠眼,小声说道:“好叫李官人知晓,俺刚走关系,从大都搞来了两个波斯美女。一个送给了刘万户,还剩下一个,就在俺的店里,不但陪酒,还陪说话、陪睡觉。李官人要有兴趣?嘿嘿,……,熟客,给你打个八折。”
“这,……,扫地王府上,王爷娘子的生辰快要到了,最近要办喜事,订了几样绸缎,俺下午得给送过去,请王府管事儿的挑拣。没时间,改日,改日可好?”
“啊哟,扫地王府上?恭喜李官人,贺喜李官人。您这才来几个月呀?买卖做到扫地王府上了都?了不起,了不起!其实,俺早就瞧出来,您不是寻常人,人中吕布!……,扫地王?他老人家在咱益都城里,可是这个。”
玛乐格翘起大拇指,看向李首生的眼神,大不一样了。扫地王,就是王士诚,他才称王不久,当之无愧的山东实权人物,难怪玛乐格这般举动。
“掌柜的,折杀我也。你知道,俺与小陈将军老乡,借他的势,走通的这条线,算不得咱的本事。再说了,你的买卖都做到大都去了,俺和你,没的比,没的比。”
话虽如此说,玛乐格何等样人?他存心巴结,干脆八折也省了,执意送了那波斯美女上来,请李首生先给过过目。见他盛情难却,李首生推辞不得,热热闹闹半晌,总算饭菜吃完,他与燕三好容易会钞而去。
两个人出了酒肆,分道扬镳。
李首生回去铺面,先不去看挑选出来、准备送与王士诚府上的缎子,转入后室,打发走下人,提起笔来,将今日在何必聚处听来的一些情报用密码书写纸上。他犹豫了下,王夫人快生日的消息,也写将了上去。
给海东传送密报,他自有绝密的通道,不必赘叙。
当日下午,燕三送了匠人们出城,次日晚间,到的海边,眼见了匠人们上船,趁着夜色,扬帆远去,他方才折回。一天后,海船到了平壤,有专人接待。傍晚前后,匠人们下的船来,放目远望,港口上白帆片片,停泊了数十艘的大小船只。
有人注意到,有两艘刚刚靠岸的,与他们相仿,也是有专门的官员接应。那两艘船只甚大,甲板上密密麻麻,站了许多的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容,目光投注,尽是好奇、惶恐的神色。
“他们是?”
接待匠人的官员笑容满面,倒是不吝回答,和蔼地说道:“与老乡们差不多,不过不是匠人,都是从南边来的流民。”
他这句话半真半假,那些人中,有流民,不全是流民。都是通过早先张士诚派来的那姓曹的使者,自江南各地买了送过来,换取高丽女子的。算起来,这已经是第四批了。每批人数不多,千人上下,看起来不多,挡不住积少成多。而且,那姓曹的已经基本打通了关节,路子一趟开,往后只会越做越顺,规模越来越大,粗略估算,一年下来,至少能运到海东五万人。
“看那边!……,那几个人,穿着好生古怪。请问老爷,他们也是南边送来的么?”
这个官员转头瞧了眼,道:“他们却不是南边来的,从东边来的。”
“东边?”
“倭人。”
“倭人也要?”
官员笑了笑,没有回答。海东的招徕流民政策,只要汉人,其它人种一律不要。那几个远来的倭人,有另一个身份:海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