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完了准备回屋,忽然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岳峰一直在门口站着,灯亮的刺眼,屋里没声音,也没见着季棠棠被吵起来。
毛哥有点不安,他走到岳峰身后拍他肩膀:“峰子,你这……”
刚挨到岳峰肩膀,岳峰的身子就剧烈颤了一下,紧接着倚着门框慢慢坐下去,毛哥这才看到屋里,被子掀着,床上没人。
毛哥惊着了,问岳峰:“人呢?”
岳峰不说话,两手抱着头,额头死死抵在膝盖上,毛哥弯□子又去晃他:“人呢?”
毛哥也是急了,其实不该问岳峰的,两人一道回来,自己如果不知道,岳峰上哪知道去。
岳峰低声说了句:“我说了我能处理好的,不用担心,我都能想到的……”
说到后来渐渐没了声音,两手紧紧攥起,手背上青筋都爆出来了,毛哥是真慌了,赶紧跑进屋,床上掀掀,床底看看,旁边东西翻翻,然后又跑回来蹲下:“峰子你别急啊,别多想,没走。”
岳峰抬起头看他,毛哥比比划划的:“东西没带走,要真心想走怎么会不带行李,估计上厕所……”
忽然想到这是单间,屋里有洗手间,后半句就吞进去了。
岳峰问了句:“没走吗?”
他撑着地站起来,起身时眼前直发黑,扶着门框平了会气,走到床前细看。
刚开始真的懵了,灯一亮心就凉了,就觉得一直以来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耳朵里嗡嗡的,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绕:就知道是这样,就知道是玩儿我呢……
现在静下来,看看屋里的情形,就知道毛哥不是哄他,棠棠应该没走,只是临时起意出去了。
岳峰长长吁一口气,这才觉得后背凉飕飕的都汗湿了,毛哥在边上生气:“个熊孩子,大半夜的乱跑,回来我非敲她,骂不死她我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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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先去了夏城。
酒吧不比旅馆,夜半正是嗨的时候,大老远就看到灯火通明的,重金属的乐声,咚咚咚像是敲在心脏上。
夏城已经转手了。
叶连成死了之后,夏城等于是没了主心骨,闵子华一开始就想着转掉,庭如不同意,她说:夏城在我就觉着阿成还在,这是他的地儿,你不帮我我自个儿撑着。
年轻的不谙世事艰辛的女孩子,一根筋地觉得有爱撑着什么苦都能吃得下,接下夏城时刚刚大学毕业,手上没什么钱,朝父母借点室友凑点,就这么闷头上阵了,接下来才知道是个无底洞,酒吧运营样样都要钱:工钱要支,酒水要进,客人要应付,还有各种各样来查的,变着法儿占便宜的,帐上耍心计骗她的,耍无赖打秋风的……
闵子华是个闷葫芦,场面上的事帮不上,庭如咬着牙撑,很多晚上偷偷的哭,大学时候的室友打电话来劝说你有病吧,学什么贞洁烈女啊,你要真是叶连成未婚妻替他守着身后的产业咱也不说什么了,连个名分都没有,就是个没处几个月的女朋友,值当的吗?
父母也轮番打电话轰炸,小姑娘家家的,大学毕业了找个机关或者公务员的工作多稳定啊,跑到那种地方开酒吧,知道的是你义气,不知道的话说的多难听呢,你还能开一辈子酒吧啊?
庭如大哭了一场,在一个秋天的萧瑟早晨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夏城,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半年太累身心俱疲,最后一次回望酒吧的时候,看到夏城那两个招牌大字,心忽然就淡了。
她想着,夏城夏城,盛夏和叶连成,到底也没我什么事儿。
庭如一走,夏城几乎是顷刻间门可罗雀,闵子华的心思不在酒吧经营上,据说他喜欢精神病院里的一个叫阿甜的女人,每天都往那报道。
又捱了两个月,夏城彻底转手,随即就换成了眼前劲歌热舞推杯过盏吆五喝六的风格,估计是因为以前的名头响,保留了夏城的名字,留着招徕以前的老客人。
但是此夏城,再非彼夏城了。
一个相似的屋壳子,换了血肉换了骨头,连岳峰这样的局外人看到了,都陡然心生苍凉,何况是季棠棠呢?
岳峰向夏城对面杂货铺里的人打听,那人点头:“是有个姑娘,就是你说的那长相,在下头台阶上坐了挺久的。”
又问后来往哪去了,那人抬手指了个方向。
岳峰突然就知道季棠棠去哪了。
叶连成被害的地方,盛清屏的怨气最终释放的地方,自己开车轧断了秦守业的腿,与苗苗最终反目成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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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绕不开,避不过,无论多么不想回头,最终平静地站回来,插上香,点燃一沓纸钱,半空扬落,看纸灰飘落,未熄的火星灼痛了眼的地方。
季棠棠伸出手,顺着额头缓缓抚进头发里,深一些的地方凹了一小块,浅浅的窝,很久之前的疤了,再也不痛,却也平不了,以一种执拗的姿态,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鼻端是纸钱的火烧味,线香的白烟绕着绕着,像是留念着迟迟不去的魂,季棠棠轻声说了句:“妈,阿成,我现在挺好的,真的,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