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这么久的雨,到后半夜居然从黑云之中钻出一弯新月来。
黑幕之下,一辆简陋的马车缓缓前行,车轱辘在青草地上缓缓前行。
王子秋从车里钻出来,朱巧英一手扯着缰绳,转过头来问:“如何了?还是高热吗?”
王子秋“嗯”了一声,“刚才二爷说去钱塘江边最近的村子去。”
“他醒了?”
“就说了一句,又睡着了。”王子秋说着,也有些惆怅,明明只有九岁,一张脸十分严肃的绷着,还叹了口气,“娘,你说,是不是出了大事了?不然二爷怎么不回去?”
朱巧英一边赶马车一边道:“你个小孩子家家,莫要多问,乖乖的去照顾二爷就好,他既然连久安和泽瑞都瞒着,肯定是有问题了,去,去,去,别烦我,让我想想。”
王子秋“嘁”了一声,突然车顶一重,落下来一只老鹰,他又道:“娘,那个通政司的抠门鬼,真的怕蛤蟆呀?咱们把他弄晕了,又把这鹰要吃的蛤蟆、青蛙都扔在院子里,他下回会不会杀了咱们啊?”
朱巧英“哼”了一声:“管他呢,过几天咱们就回去了,他到哪里找人去,再说他不得忙着往家里巴拉银子啊,还有时间管咱们两个。”
“二爷是他带来的,咱们这么待他……”
“他也不可靠,贪财的人最靠不住,为了钱说不定也把二爷出卖了,还是远着他好些。”说到“出卖”,朱巧英的脸色沉了沉,这回童明生这事有些蹊跷啊,只是她也不愿意往这上头想。
“进去,进去,再钻出来,小心我揍你!”朱巧英胳膊往后面挥了挥,王子秋才拉上了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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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三朵从梦中醒来,满额头都是汗,梦中一直反反复复都是那水牢中的景象和血渍斑斑。
虽然她相信童明生不会有事,许是生病了,找了个地方养伤,可是连消息都没有送来过,这就不正常了。还不知道童明生受了多严重的伤,想起来就恨不得将那兴王碎尸万段。
一日找不到人,一日悬着的心就不能平静下来。
金泽和程三皮最近也都在找人,可是却犹如石沉大海,童明生连暗中的人都没有动,整个人就像是消失里。
干脆穿了衣服起来,却隐隐听见兵刃相撞的声音,现在再听到这声音,她都有些麻木了,最近这几日不时就有人来袭击她,无外就是荣家的来找荣慎的,要么就是兴王的人,居然还有一路,她问莫笑,莫笑也不说,她也就懒得问了。
宝组织的人,也就是护着她的安危和帮她找童明生,再多的她也不用了,童明生要是知道肯定也不乐意。
屋内刚有响动,窗户上响起“啪嗒”一声响,她推开窗户,窗前站着一个人,银面在月影下闪过寒光。
“是谁?”她冷声问着。
“通政司的人。”黑影冷声回答。
胡三朵“哦”了一声,没有什么兴致了,通政司里有苏明远之前能够摸到这里来,别人多半也会,只是不信童明生死了,跑来探头探脑吧。
想到暗中还有这么多双盯着的眼睛,她又是一阵烦躁。
正要关窗户,却听莫笑冷声道:“童明生死了,你还是回去吧,不然这些人老是盯着你不放!”
胡三朵愤怒的看着他,低声道:“他才不会死。”
她就是要留在这里,等他一回来就能找到她,若是回了莫家,只怕他是不会去寻她的,而且她现在的姿态也更会让人相信童明生是真的死了吧?
莫笑欲言又止,胡三朵两手撑着抬起的窗户,突然问:“同样是有宝贝,为什么宝组织就没有人惹?”
莫笑冷笑:“那要看他们惹不惹得起。”
胡三朵不说话了,莫家她知道的并不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根深叶茂,莫鼎中是嫡支,也是家主,在宝组织中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她并不曾去深入了解过莫家和宝组织,但在莫家住的那段时日,也能看出一二来。
莫氏族人千百年的发展,不知有多少人,她经历过一次莫氏的族中大会,并未亲身参与,只是在后院,听说来的只是精英,却也十分庞大。这些人隐匿在各行各业,互为支撑,比童明生单打独斗,全族就剩下他一个,要强的多。
想要让童氏再无后顾之忧啊,她垂眸,心里越发疼起来,还不知道要多久,全部都靠他一人支撑。
“咔”的一声,她关上了窗户,无外传来莫笑凉飕飕的声音:“已经是八月了,你儿子就要周岁,你也不回去?”
胡三朵不说话,看着屋内摇曳的烛光。再几天就是小老虎的生辰,童明生消失大半个月,她也大半个月没有见小老虎了,还真是个狠心的娘亲。
无声一叹,坐到天亮,收拾了惯用的东西,她就起程由人护着悄悄离开,只是这院子依旧被严密的盯着。
嘉兴府繁华依旧。
天气晴朗起来,已经是八月,阳光并不太炽烈。
马车沿着运河在路上疾驰,车帘晃动,耳畔除了马蹄声声,不时还有运河上画舫和游船中传来的嬉笑之声。说了去看江南画舫,只是到江南近两载,却也只是去匆匆看过一眼,后来还被打断了。
伸手撩开帘子,正好一艘画舫靠近了,胡三朵半睁着眼,披红挂彩的船上,传来丝足声声,有些说话戏乐之声都能够听的分明,船正在转弯,透过镂空的船屋,看到船舱内人影晃动,隔了几米远,已经能够闻到里头的脂粉香气。
突然闻得一声高扬男音:“今日这小娘们本公子还非要定了!”
胡三朵正要收回视线,却见那船转过弯来了,抬眸看过去,船上的人影晃动,正好船头对着路边,因为天气晴好,在露天的甲板上人不少,都能够看见近处那几个男男女女的长相。
待看清楚其中一男一女,胡三朵抓着帘子的手一紧,几乎要将这帘子给扯烂了,她找人找的心力憔悴,瞧瞧她看见了什么!忙什么忙的连送信,让她安心的时间都没有?
车前传来莫笑的冷笑,胡三朵沉声道:“车停在一边,我要上船!”
车最终还是在一边的树下停住了,顾不得车稳,胡三朵从车上下来,揪着莫笑的胳膊:“带我上去!还有把这该死的面具摘了!”这样实在太显眼了!她倒要看看童明生究竟搞什么鬼!
“不摘,别想把怒气发在我身上。”莫笑说着,有些不耐烦的道:“你还要不要上去?现在船已经调头了,再远我可追不上了。”
胡三朵深呼吸几口气,先前的焦虑倒是没有了,突生一股怨气来,“走!”
莫笑抓着她的肩膀,足尖一点,下一瞬就落在船尾了,船上闹哄哄的,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胡三朵沉着脸向船头而去,莫笑紧跟着,船头上不知道是怎样的戏码,一个娇弱的女人躲在一个身材健硕挺拔的男人身后,一副怯怯的样子,拽着那男人的袖子,探出头来,对正怒目相视的公子道:“你要带我走,先打过他再说。”
不知道是真怕还是假怕,不过倒是挑起那公子的怒气来。
不过,胡三朵是知道这女人绝对不是害怕,她眸子里闪亮亮的光芒,骗得了精虫入脑的男人,却骗不过她。此刻,她肯定又不知道再打着什么主意。
李莲白,这女人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找事!
她和莫鼎中相认之后,也没有听说过李莲白的消息,其实是心力憔悴,完全把她忘记了,到后来也没有想到过她,现在她又冒出来了,还正抓着童明生的袖子,贴着他站着!
童明生立在李莲白前面,冷峻非常,一张脸绷着,虽然锐气不减,胡三朵观他脸色却带了几分苍白,瘦了,下巴上冒出一片青色来。
“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这粗鄙男人是哪里冒出来的?早前就说好了的,你竟然敢……”这公子说着,一挥手,身边的五六个小厮顿时朝前而去,就要将童明生推开,将他身后的李莲白拉出来。
胡三朵再也看不下去,上前几步,童明生眼睛里闪过光芒,动作缓下来,定定的看着胡三朵。
李莲白突然一声惊叫,被人抓住了胳膊,也不知道她是要跟着人走,还是要踢开人,反正就是在挣扎,拽着童明生的衣摆,靠在船舷上左右躲闪。
胡三朵猛的冲上前,莫笑翻了个白眼。
这会李莲白也注意到莫笑了,顿时面上一僵,又看到胡三朵,才眼睛发亮,如释重负一般,甩来那些人,就往胡三朵身后躲。
胡三朵跟童明生四目交缠,恨恨的道:“童明生,你好的很!报信你都不会啊!”
童明生目光发亮,伸出手要揽住她,被她给避开了,她抿着唇,委委屈屈的看着他,这些日子,她水生火热的,他倒好,要做什么,吱一声都不会!提前给她报个信,他有事,难道她还会拦着他么?
一群人撞来撞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有人朝李莲白过来,李莲白一边说着:“小姐,你记得了……”一边扯住胡三朵的衣摆。
童明生嘴皮子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只用视线攫住胡三朵。
胡三朵瞪他一眼,又一转头看到苍蝇一样嗡嗡叫,又围着飞,将她当成柱子一样的李莲白,心中生恼。
几次见她总没有好事,现在听到她的声音就烦,她是没有李莲白那么多的心眼,但是也不是傻子。
不耐烦这些乱七八糟的,她只知道,要不是李莲白,她好端端的跟童明生过着小日子,也不会有小老虎身体不好的事情,她管她可怜不可怜,自己可怜就要拽着别人一起么?
她还是喜欢简单粗暴,以后谁在她面前阴谋诡计,她什么也不问了,直接打出去!
各种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胡三朵手一伸,揪住了李莲白的衣襟,她手劲本来就不小,拖着她大力一推,李莲白一个站立不稳,此时船遇到另一条船,陡然转开,又是一晃。
胡三朵手一松,李莲白往后倒去,一双手还胡乱抓,一把拽住了童明生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