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我在璇玑宫中了招?”
“按照面积扩散的速度,你是回到拂樱楼的这半天才中招。再过半日,才会跟焚音一样失控受制。”
秦拂樱眉头死揪,敢情又是他拂樱楼出了内鬼?他不由得暗赞华锦媗没将赫连雪的反应当做意外。“雪公子,你好好想想这半天时间你去过哪些地方,跟谁接触过?”
赫连雪回道:“我带着先生回到房里,除了刚刚硬被你拉回房,就没去过其他地方。在我守着老师期间,除了你们,就是栾前辈、玉前辈、凤世子三人来过。”
华锦媗和秦拂樱对视一眼,一锤定音,终于解答了此前某些细节的疑问。
她笑道:“赫连雪,你现在只是局部扩散,我强行压住你的病情还来得及。只是过程会很痛,我数到三就动手,你忍着点!一……”
赫连雪咬牙正要答应,秦拂樱拿着利器提前割开他背部皮肤,一道巴掌长的血口裂开,华锦媗泛着玄金耳光的右掌贴在他流血不止的背上。起初,他背部直接喷出黑色的血,但黑血很快流尽转而渗出鲜红色的血,她就收手,一手掏出止血药往伤口上狂洒,一手赶紧拿着布条抱扎。过程提前、速度很快,利落到赫连雪被那措手不及的剧痛搅得按捺不住正想痛喊时,就开始止血包扎,只剩余痛。
肖定卓反应过来的时候,由于他总是近在华锦媗左右,险些就被赫连雪的血喷到了衣衫。这些血喷到雪白的墙壁,浓黑的一片竟渐渐有活物浮出在蠕动,他瞧了眼,感觉像是:“蛊虫?”
“这应该就是他们控制焚音的方法,我也很怕蛊虫。”华锦媗说道,然后扶着赫连雪追问:“还能撑住吗?”
赫连雪勉强点头,只是,“下回能不能数到三再动手?”
“嘿嘿,长痛不如短痛。”华锦媗讪笑,吩咐肖定卓将他拖出去继续战斗。
赫连雪:“……”他此刻还是失血过多的重伤者呀。
肖定卓也是疑惑的很,但也识相不追问,毫不留情地把赫连雪带出去,再返回时,墙壁血迹已被秦拂樱用火焰焚烧干净,整间书房看似毫无异样。他眉头皱得更深,总觉得这两人又在悄咪咪地搞事!
外面的焚音以寡敌众,但还不忘频频冲击书房的门,众人拦不住他三翻四次的猛撞,只能眼睁睁看着书房的门坍了,焚音意图冲进去却又被里面的肖定卓拼死拦下来。失控的焚音意图太明显了,就是要置华锦媗于死地。华锦媗不由得感慨自己生命的珍贵。
所有人顾及着焚音不敢真动手,可耐不住焚音是动真格,秦拂樱看不下去了,反正他跟焚音交情很浅,唯恐再添无辜伤亡,他直接开启书房机关,书房外的两侧墙壁顿时凸出各种连弩机器,带着麻醉的弹药狂甩出去,不管谁失控谁没失控,统统醉倒再说。
轰炸了大半个时辰,饶是风都变无,外面所有的人全躺平,浑身四肢麻痹无力,就无一个是站着的。
华锦媗面无表情地瞅着秦拂樱:“够狠,一片倒。”连她家那只凤凰鸟儿都躺平了。
秦拂樱讪讪道:“形势所逼。”焚音失控,但终究是血肉之躯,所以只能用麻醉压制住他的肢体。
华锦媗赶紧去探望凤金猊,只见他嘴里噗嗤噗嗤大喘气,浑身酸软无力,望着自家媳妇的眼睛瞪得老圆老大老委屈。
华锦媗有点心疼,因为秦拂樱拿来压制焚音的麻醉药绝非凡品。如今站着的就只有她跟秦拂樱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智者,她哄了声“凤凰乖”,这才与秦拂樱去查探焚音的情况。焚音四肢也是酸麻不能动弹,仰着脸,瞳孔无仁,白得渗人。
秦拂樱掰开他眼睑查看了下,有些惊叹的说:“眼珠还很正常,刚刚怎么就能翻得全白呢?”
“还闹?你这些麻药要多久才能失效?”
“看人修为深浅,高手至多只要半个时辰。”
华锦媗忽觉不妥:“所有人都中了麻醉,最早恢复的如果是焚音,那该怎么办?”
秦拂樱皱眉道:“锦媗,你刚刚也看到焚音的情况,六亲不认,杀伤力太强。这时候想不到办法,就只能彻底了解他。”
“焚音不能死,我们需要他对付琳琅国的魅影和半邪郎。”
“他现在不死,待会死的就是我们这里所有人。现在大家全都中了麻药,他若是最先恢复,所有人躺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他随便宰割吗?没有焚音对付琳琅国,但只要我们能活下来,就还有点时间,届时说不定能思考出其他对策呢?”秦拂樱努力说服华锦媗。
华锦媗动摇了,可她觉得不至于马上动手,因为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说不定可以想出控制焚音而不伤害他的效果。
“普通绳索和钢铁是锁不住焚音的。”秦拂樱提议,“要不直接锯掉焚音的四肢,这样他没办法动手,但至少还有命在。”
麻醉中的赫连雪一听,这呼吸顿时急得如小牛在喘,要锯掉老师的四肢,这比直接杀了老师还严重。可华锦媗却爽快地同意了,如果她真得想不出办法,那就这样做。
半个时辰里,华锦媗坐在焚音身边苦思冥想,秦拂樱则提了一把锋利的刀候在旁边,暗暗掐算时间。
躺着的人听着他们的对话,再加上口不能言,亦是度日如年,万分煎熬的。终于熬到半个时辰将近了,秦拂樱直接一刀就朝焚音的左手挥下去,鲜血喷溅后,他又砍向另一只手,饶是华锦媗都忍不住别开了目光。
赫连雪急得红了眼眶,就连凤金猊都忍不住狂眨眼。
焚音,曾经是如妖如仙的人物,受尽世人追捧,目空一切,是那般的高高在上,可如今……
两只断裂的手掌和脚掌被秦拂樱拨到一边去,他冷酷地打量血淋淋的焚音,确保其再无能力攻击,这才松了口气,企图去安慰华锦媗。但半个时辰后,有人站起来了,那人不是栾继冧,而是玉娇龙。
秦拂樱有些吃惊地看着她,显然料想不到玉娇龙的修为竟在栾继冧之上?他随之目露惊喜,但很快,又突然警惕地眯起眼。倘若玉娇龙修为在栾继冧之上,那璇玑宫里栾继冧尚能清醒得追到庑殿顶与凤金猊等汇合,而她却为何不能?还有,刚刚为何阻拦不了焚音?现在又阴恻恻地朝华锦媗走去?
“锦媗小心!”秦拂樱急忙喊道。
华锦媗转过身,那只手已朝她的脖颈而来。玉娇龙显然是知道她身穿刀枪不入的龙鳞甲,所以才瞄准她最脆弱的脖颈。
所有人都被麻倒在地上,秦拂樱只顾着提防焚音,却疏忽了玉娇龙,尤其是她居然要杀华锦媗!
玉娇龙握住了华锦媗的脖颈,正要狠狠一掐,却发现手掌下的皮肤坚硬得可怕,她顿了下,就这一下,一把利刃直接插入她伸出的右掌,一种从内往外燃烧的金色火焰,从她手臂直接蔓延全身,玉娇龙惊得拍打全身。而躺在地上的其他人,身体已迅速恢复知觉,赶紧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其实我说漏了一点,这些麻醉药是有解药的。另外——”秦拂樱一改满脸慌色,镇定地拿出一支散发奇味的燃香,勾唇蔑笑:“我还故意说错了一点,如果没有解药,这些麻药至少也要一个时辰才能失效。若真得半个时辰就醒来,我可不觉得那人是高手中的高手,而是她——根、本、不、是、人!”
栾继冧他们起身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被烈焰焚烧的玉娇龙。
赫连雪崩溃地跑到焚音身边,看那神色正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时,猛然发现焚音的手掌脚掌还健在,抹掉四肢处的血迹,身体并无伤痕。他一时间怔住了,措手不及地抱紧自己的先生,看向华锦媗。
这些事情变化太快,所有人都很迷茫,但还记得华锦媗是百分之百可信,所以他们就听从华锦媗的吩咐,刀枪瞄准玉娇龙一人。
玉娇龙好不容易拍灭满身的火焰,衣服已被烧成灰烬,连带着衣服下的皮肤也像破布那样,烧得这里缺、那里少,然后暴露出她破损皮肤下的……大片诡异黑色的皮肤。
……黑色皮肤?
华锦媗看着玉娇龙那双白色无瞳的眼也跟着烧去伪装,瞳孔反而成了满片漆黑,是毫无眼白的色。她皱眉道:“你不是玉娇龙,你是魅影吧?!只是远比平时攻击我们的那些还要厉害,而璇玑宫里盯着我的那双眼也就是你?”
玉娇龙见她猜得如此准,心知无法伪装,索性撕开了外层的衣裳和皮肤,露出原来的真面目。一团黑如墨的东西立在众人面前,轮廓与常人无异,与平时所见那些魅影也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它行为举止敏捷自由,不像那些魅影带有迟滞。它虽然没有眼睛,可当它的头颅轮廓面朝某处时,站在那里的人却能感觉到它在看自己,看得令人头皮发麻。
整座拂樱楼突然点起各种油灯,亮如白昼,照得各个角落都无阴影。
这黑影脱去伪装没被亮光驱散,但也不好受,嘴里开始发出拉锯般的嘶哑叫声。它忍着浑身剧痛,再度朝华锦媗冲去,可肖定卓哪里肯给机会,直接挡在华锦媗身前,它的去势便歪向右侧,瞄准了没人保护的秦拂樱。
秦筝惊呼不妙,赶紧冲上前,但迟了,秦拂樱却镇定自若地朝它扔去一条手帕。
没错,就是一条带有红色印染的手帕。但黑影连麻药利器都不惧怕,又怎会害怕一条手帕呢?它没闪躲,一心就想突袭秦拂樱,所以那手帕扔到它脸上,它还没反应过来,刚刚那种火焰直接从面部烧开,顿时捂着脸摔倒在地上狂抽搐。
秦拂樱冷冷瞅了眼跑回身边的秦筝,朝华锦媗说道:“还好,我没嫌弃你上回扔过来的手帕。”
——当时,华锦媗割破自己的手掌,挤出血去试探被捕的半邪郎,随后将擦血的手帕丢给他,还开玩笑的说要好好保管。
秦拂樱命人将特制的网取出来,把它兜到半空中盘问。可这只东西除了惧怕华锦媗的血外,其他东西对它毫无作用,而凤金猊他们也不会再让华锦媗放血,所以这只魅影不肯吐露半分有用的信息,未免夜长梦多,秦拂樱让底下人想尽办法将其彻底灭了。
危机解除,众人望着华锦媗和秦拂樱两人的神色,虽然带着满满的求知欲,但还有赤裸裸的威胁……大有不把事情交代清楚,理由合情合理……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饶是自己枕边人,凤金猊也觉得不能轻易原谅又被蒙在鼓里的事实!前科累累,他很不爽。
华锦媗若无其事地卷下衣领,笑了笑:“我可没瞒着大家,最多就是今天来不及说而已。”卷落的衣领里,赫然是将轻薄的龙鳞甲折叠成围脖。那道魅影见状,想起焚音背部偷袭时也是被龙鳞甲挡住,而自己意图掐断她脖颈也是被龙鳞甲护着,又是疑惑又是恼怒。
“龙鳞甲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件哦。”华锦媗看懂它的情绪,挑眉道:“焚音偷袭失败,暴露了我身穿龙鳞甲的事实,所以若想一招毙命就只能从我头部出手。我赌了下,赶回这间书房把龙鳞甲换到脖颈上,再用高领遮掩。没想到还真能防住你!”
魅影于是挣扎地更加疯狂。
华锦媗勾唇:“最初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我初次见到玉娇龙,她竟能反问我在萧国没能杀掉萧弘昼,到了琳琅国又怎么可能杀得掉?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倘若她静心修佛又怎知尘外事?既然频频了解尘外事又何必隐居静修?一旦事情有矛盾,就证明有问题,所以我的质疑开始了——”她望向秦拂樱,后者续声道:“我是因为玉娇龙做事过于保留,没有太女风范,虚有其表的举止让我觉得奇怪。我喜欢凭直觉办事,所以我也怀疑她有问题!”
众人:“……”好任性的怀疑呀。
华锦媗看穿众人神色,无奈:“看吧,我们就只是从这两处起疑,没有任何证据。若是与你们说,你们非但不信,说不定还会反劝我们打消怀疑。”
秦拂樱道:“你们实战丰富,讲究证据,追求实事求是。可我跟锦媗不同,我们是谋士,‘无中生有’本就是谋士的手段。拂樱楼前日遭受偷袭,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你们去宫宴和璇玑宫时来?我这时候第二个怀疑——是不是有人在通风报信?”
华锦媗道:“你们去璇玑宫前,我把龙鳞甲给栾前辈,是因为他武功最高,保住他才有最持久的能力保住你们。而我们去璇玑宫营救你们,我当时有说过——打从进宫就有人在盯着我,你们不信,但我坚信我的直觉。当凤凰告诉我有人倒在桥梁时,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拂樱楼停下时,我就把周围情形查看过。那个桥梁极易藏人,所以我怎么可能没注意到?可是那里当时就没人!玉娇龙怎么就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了?你们都知道要掩盖自身气味躲起来,她若是真昏厥在那里,身边怎地没有妖邪垂涎?静悄悄地?这是我的第二个怀疑。第三个怀疑就是——当我发现玉娇龙后,那双监视我的眼神也就消失了。”
秦拂樱道:“我们合计五个质疑点,虽然不知道玉娇龙底细,但也了解玉琉璃秉性,所以我们从她身上下手,猜到玉琉璃会在焚音身上动手脚。所以我就支开雪公子,独留锦媗一人,看看会有什么事发生?”
“我穿了龙鳞甲,只露出背部破绽,焚音就开始偷袭。在你们对付焚音时,我想起赫连雪还单独守了他半日,便想拍住他问问,可赫连雪当时没有反应,他没理我。换做那种场景,你们谁都以为赫连雪只是因为分心才没注意到我。但我拍他后背时,力气很大,赫连雪——”华锦媗望向他,“你当时根本就没感觉,所以我回到书房,让老肖趁乱赶紧把你带过来。我发现你从背部开始丧失知觉,很可能要成为第二个傀儡焚音。我再想想,你说过你守着焚音就没起身后,不仅连上茅厕都没,就连一杯水也不曾喝过。那么,你就没有提供过任何背部机会给焚音,能对你下手的人就只有你今日见过的其他三人——栾前辈、凤凰、玉娇龙。”
黑影垂死挣扎道:“为什么不质疑栾继冧?”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华锦媗拢袖笑道,瞬间霸气侧漏的姿态让人忆起她的另一重身份——多智而近妖的孔雀。“拂樱决定将计就计,直接放倒所有人给你制造机会,我就把龙鳞甲换到脖颈后,看看你是否禁得起诱惑?事实上你出手了,我们也如释重负,毕竟可以省点时间想着如何扒你皮。”
黑影放弃挣扎,语气阴沉极了:“华锦媗,你永远救不了焚音。”
华锦媗挑眉:“不会,只要我找到真正的玉娇龙就可以。”
“玉娇龙早就死了。”
“你这话就更加证明了玉娇龙没死!你们能控制焚音是因为你们抓住他的死穴,天底下能知道焚音死穴的人,除了他自己,就剩一个至亲玉娇龙。”
黑影咆哮道:“哼,就算你找到玉娇龙又如何,她更不可能救焚音!”
华锦媗盯着它,思考了下,敛容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玉娇龙对焚音下的手?”
黑影再度怔住,这回决定不吭声,绝不。因为它不明白为什么华锦媗总能从它的只言片语里读出真实讯息?!
它的沉默,让其他人的心思不由得一重。
华锦媗见它不再透露任何讯息,便交由秦拂樱随意处置。
玉娇龙与焚音虽然是亲姐弟,但时隔二十多年,沧海桑田、反目成仇,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秦拂樱于是召集下属用了数十种方法都不能消灭这只魅影,伤脑筋之际,却发现在十五日后——当拂樱楼使出琳琅国边界时,这只魅影自行灰飞烟灭。他总结道:“难怪玉琉璃野心勃勃,明明有魅影和半邪郎在手却不敢轻举动界!原来是因为这些东西出不了境?”
“可她如今胆敢图谋其他三国,自然是想出了对策。”说到这,华锦媗顿住,语调冰冷:“所以得想办法让焚音醒来了,我要问清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