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晚,秦拂樱与华锦媗并肩站在阁楼目送唐九霄等人彻夜悄悄离去。他笑道:“比起皇位,曲高和寡这词形容你我更合适不过,其他人包括你两位哥哥在内都挺笨的。”
“那也还是我亲哥。”华锦媗扭头白了他一眼,径自下楼去。
秦拂樱扇尖抵着鼻梁,笑着跟上去。
唐宜光已挑了两名衷心下属在一间偏房等候。那两人自幼面相伤残,长得瘆人,再加上举目无亲,性子便养得沉默自卑,平日里自顾闷头做事,好在忠心耿耿,所以入了唐宜光眼,被挑中换脸时自然两厢情愿。
秦拂樱让这两人平躺下去,然后施针令其浑身麻醉而昏睡过去。
华锦媗便捧着铜盆过来,里面浸泡着唐九霄和高傲涵刚卸下的人皮面具。两人各执一张人皮面具,各做一人。
唐宜光默默伫立一旁,看着他们用热铁灼人面容烧人皮肤,直接撕下一层薄薄的血色皮肤后,又迅速将浸泡的人皮面具细细铺上去,再用寒冰孵烫……整个过程就像活剥了一层人皮再贴回一层皮,血淋淋,饶是他都看得心惊胆战。
两人忙到下半夜才陆续收手,唐宜光顿时上前将他们搀扶回座。……这两人都是孱弱之人呀。
三人屏息等待那两人苏醒。对于这两人来说,他们从头到尾就像是睡了一场疼不醒的觉而已,只是醒来后就会发现从镜子里照出的影像,不再是以往那张满面伤痕瘆人的丑脸。
趁着天还未全亮,肖定卓像来时那番悄悄护着唐宜光离开。
华锦媗强撑精神再三检查这两人面容,确认天衣无缝后,方道:“既然以前活得如此不堪,不如从头开始。以后,你就是御前侍卫长,而你则是副将,自幼父母双亡,靠吃百家饭长大。如今萧国退敌有功,回去就等摄政王给你们重重有赏。”
“是,多谢国师。”这两人抱拳回道。
华锦媗遂扭头命韦青下令收军,立即上路。她想,这唐国终究是没能肃清干净才有这么多麻烦呀。
因病耽搁的国师终于回朝了。摄政王携百官与仪仗队在城墙等候,鼓乐声传开。
华锦媗掀帘望去,远远地,就看着远处的场面相当隆重热闹。她笑了笑,将手从腹部移到发髻上,然后扶正玉簪,由双婢搀扶出车。
久别再见的百官就这样看着马车下来的少女,清丽殊璃,纤细消瘦,但威严更胜,看得那些怀有异心的人不由得眼神跳了跳,对接下来的计划有所担忧。
唐宜光笑若春风地站在百官之前,不等华锦媗走近行礼就已伸手虚扶,寒暄几句后,邀劳苦功高的她同登驾六马的金根车回宫。
两队骑兵和六行步甲开路清道,两侧百姓夹道欢送。百姓难得目睹这两位鼎鼎盛名的“传说人”,当朝摄政王和无双国师,而且这两人岁数相当年轻,贵气逼人,男俊女美,令人倾心。又一听说男未婚女未嫁,那些年龄匹配者禁不住撒花呼唤,着实热情。
华锦媗勾唇:“跟他们招招手吧,这些人可是我们唐国的希望和未来呀。”
——东圣国,以凤金猊为首的赤焰军、以华凤池为首的飞鹰军、以盛飞銮为首的烈风营,三军天下闻名,让人很难不明白唐国与东圣国的差距太远,想要追上,很难,但不追,更难。
唐宜光于是冲着两侧百姓摇手,引得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不过,他眼底有藏不住的焦虑恐慌,让她不得不轻声安抚:“都说了你不再是一个人。”他动然,垂袖遮掩去握住她的手,重重点头。有这句话,足矣。
这个唐国藏污纳垢太久,他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条生路,可惜有些人总是得寸进尺,那就索性来一个彻底清洗,让那些尸位素餐的人把位置腾出来!
“慢——”
突然一声大喊,马车队在路过人声最鼎盛的菜市场前突然被几名臣子拦下来,他们一边高喊着“唐国危难”,一边扑通跪在队伍前方磕得头破血流,惊煞四方。
“终于开始了。”唐宜光低声冷笑,立即让御前侍卫长带队上前驱赶。
但这些人争闹着反将侍卫长围在中央,拿剑搁脖,一边以自杀姿势威胁侍卫长不得轻举妄动,一边朝唐宜光喊话施压“一国不能有二君”,“不能心慈手软”,抢着闹着就要替唐宜光杀掉侍卫长。这种要挟行径,让唐宜光当场寒了脸:“放肆!”
以上大夫为首的臣子迅速交替眼神,暗问这是怎么回事?不是约定一旦回宫就关门再立即逼摄政王杀唐九霄的吗?怎么时间突然提前到这个点?而且这个时间点很不对呀——众目睽睽,即便摄政王肯杀唐九霄也会引起民间轩然大波,而不杀就再无机会可杀了。这些人眼神相交,面面相觑,思考大半天都不知道如何应付眼前这副场景。
华锦媗突然追问:“王爷,区区一个御前侍卫,怎么引得臣子跪地要杀?而两侧百姓却喊着不能杀?”
“本王也很好奇。”唐宜光负手而立,仪态威严:“这御前侍卫忠心并无过错,这些臣子却毫无依据喊打喊杀,当真是目无法纪!真不知道他们为官还能有何作为?恐怕只会鱼肉百姓!来人,将他们全部拿下去,若有谁还胆敢胡来则一并处死!”
手足无措的侍卫长瞬间有了主心骨,与其他侍卫瞬间反攻,很快就将作乱的几名臣子拿下。
上大夫他们听得这话,掂量着即便时辰不对也时不待我,硬着头皮也要出来救人阻驾。
唐宜光眼一挑,眼底闪过讥笑。他看着这几个天天死觐的重臣带着二十多名门生齐刷刷跪下,直言必须杀了唐九霄,否则辞官且长跪不起。而百姓们见这阵仗,亦是有样学样地跪呼不能杀九皇子,有人甚至朝上大夫怒吼明明是含冤刚白的有功之臣为何要杀?
臣与民执反对立场,一时对骂,真是闻所未闻。
唐宜光看着他们吵闹不休,正色道:“一方说杀,一方说不杀,你们这是要逼本王吗?”
“看样子还真是,人多力量大。不如——”华锦媗望着遍地跪求的臣与民,笑着说干脆狠狠吵上一架,哦不——“是辩论一场算了?反正你怎么决策都是错,干脆哪方赢了就听哪方,日后也没理由怪到你头上来?”一副开玩笑的话却说着隐约可行的建议,臣仗着自己才高八斗,民占着人数众多,竟纷纷同意了。
闻讯赶来的江一白见状,便率人停在远处,暂不轻举妄动。
华锦媗睨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拊掌笑道:“那就开始吧。”
车队全部暂停下来,在原地圈出空地做临时辩论的场所,官与民各自派出三名代表。官的意思概括来说就是唐九霄含冤多年必定心有戾气,他手握兵权又功高盖主,难保哪一天不会像萧鸿昼那样拥兵自重!而民的意思就是唐九霄既然冤屈已洗还退敌有功,忠心耿耿,倘若功臣总被猜疑,那这国家岂不人人自危?而且即便轮功,唐九霄战功无数比如今的摄政王唐——
“等等?”身为旁观着的华锦媗突然打断民的话,让他们来不及将不该说的话说完,“唐九霄?你们说这御前侍卫长是当年的战神九皇子?”
此言让无数人愣了愣,上大夫那边有人高声嘲问:“十一公主又何必明知故问?”
“再等等,你居然喊我十一公主?哈哈,堂堂太史居然真当我是那个死了多年的迦若公主,哈哈哈……”华锦媗忍不住仰天大笑,笑得那些人莫名其妙,她也笑得险些岔气,直到唐宜光担忧她身子忍不住轻唤,她才慢慢恢复正常,慢慢站起身,慢慢走出,目光俨俨望着那群人:“荒谬!人死又岂能复生?古往今来,从未听闻!分明是有心人搬弄是非,稍加细想就能明白全是无稽之谈,而你们混到这等官位却还听信谣言,助纣为虐,不辨是非,当真是蠢得令人发指!摄政王,本座真想问问您,堂堂上大夫、太史、主簿等等高官居然是由这等蠢货来当,就不怕误国吗?”
“无知小儿,你满口荒唐!”这回就连上大夫都亲自出口反驳,因为他早就对华锦媗这一介女子高官参政而不满了,尤其是摄政王还最仪仗她和江一白。而自己侍奉先皇多年,劳苦功高却无褒奖,唐宜光还常与他唱反调,他更心生不满。但如今又苦于没有其他皇子可以拥护继位,而让唐九霄翻盘只怕老世族后果更惨,所以他既要阻拦唐九霄上位,也要防止这唐国尊卑等级被唐宜光与江一白的政策打破。他自认问心无愧,为国为族,决意清除唐宜光身边的亲信,让新任君主继续以来老世族。他要让老世家的官途与荣华绵延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