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直到唐瑶光看着目光宛若实质的他,实在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她背上已开始冒出冷汗,声音嘶哑,只说了一个字,“我……”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即便低垂着眼,却仍能感觉到萧玉卿的目光宛若火炙,直直烧痛了她全身。
“玉郎,其实是你不想跟我成亲对吧?所以你宁愿相信那些恶人对我的重伤?我们二十多年的情谊,就真的比不上你对华锦媗的一见钟情吗?”
“瑶光!为什么这个时候你还要去折损锦媗?这事与她毫无关系!”萧玉卿的声音无比冷峻,“我只是想弄清楚这个问题!是不是就如唐迦若手札所言,你和你父皇、天师宗联手诓骗唐迦若,骗取唐玄机的血肉做献祭,给我炼化了那一块清灵珏?”
唐瑶光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们……”
萧玉卿喊道:“告诉我实话!”
唐瑶光知道他已认定事实就再瞒不过了,只好一狠心,索性痛快道:“不错,是我选择放弃七皇妹,但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而且你也应该明白,此事是圣女的决定。”
萧玉卿愣住,整个人好似僵成了化石,冰冷的嗓音宛如玉碎冰破,“苦衷,你们杀人还能有什么苦衷?”
唐瑶光急忙抓住他的手臂,声音有些嘶哑的反驳道:“当今天下四国分裂,为了苍生和平大业,我们需要有人主持公道,一统四国,福祉百姓。圣女说这四国之首只有你能胜任,也只有你持心公正才能给予天下太平。”
萧玉卿直视着唐瑶光,沉声苦笑:“你们说得好大义,说得好无可厚非,可是你扪心自问……”
“我扪心自慰也是对得起这天地良心,问心无愧!”唐瑶光更是抓紧他的臂弯,激昂凝重道:“圣女卜卦说你才是上苍注定的九五之尊,而我也更相信只有你才能结束四国统一的局面。玉郎,成大事必须有所牺牲,这是在所难免的!况且七妹她是自愿牺牲的……”
“如今四国安邦,为何非得统一?”萧玉卿心中已有五六分头绪,目光清亮,却透着不易察觉和悲愤。“四国独立为政,百姓和谐,这种局面已然安定,为何还需要牺牲人命去统一?瑶光,我猜不透圣女此举之意,亦猜不透你心意,因为我发现我根本就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是真得为了四国苍生,还是为了……我?”
唐瑶光愣住,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神,“玉郎,你为何非得这样看待我?”
“因为你口口声声说唐玄机是自愿牺牲,你觉得这些手札是唐迦若部署了十数年的阴谋,可是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萧玉卿拿出一张折皱的纸,与原先给予唐瑶光对峙的那六张一模一样。
唐瑶光愕然的望着这张纸,“这是什么……”
“木匣里面其实有七页,这第七张最旧最折皱,我猜是唐迦若一边哭一边写的,她说这世上最痛恨的其实是她自己,因为如果不是她当年太年幼无知,也不至于被你们所骗,而最疼爱她的七皇姐也不会为了保住她的命而抢先跳入火炉中。我估计从那以后,唐迦若就悲痛自责过度,导致失却这段记忆,满脑子都只剩下对你们的仇恨!”
“瑶光,为什么你们要如此残忍?”萧玉卿瞳仁微微泛红,唇齿皆颤,一颗心几乎要被掐碎了,“你到底还要如何隐瞒我多少事情?我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玉郎!”唐瑶光恨不得抢过那第七张手札撕毁。她抬起头来,咬牙道:“唐玄机思想愚钝,她们身为皇子忘了自己肩负的国家重责!以她们其中一人的命就能换四国百姓的统一太平,这是大义,即便她们不愿,但身为臣、子,她们必须得牺牲,无可厚非!”
“凭什么让她们牺牲?!”萧玉卿死死瞪着她,惶然恐惧地回想着当初她赠与自己清灵珏的模样是何言笑晏晏。他面色煞白,身躯摇摇欲坠:“瑶光,如果说连根源都是假的,那么当年那场逼宫造反有几成真呢?”
“当年他们逼宫造反怎么可能是假的?”唐瑶光脸颊的肌肉都开始抽搐抖动着,她吼道:“当年那场灾难历历在目,多少百姓生灵涂炭,这还有可能是假的吗?”
萧玉卿看着她的眉眼冷凝,不再温柔:“但我还能再相信你吗?”然后,他转身离去。
唐瑶光嘶声喊道:“玉郎,无论我做了什么,我都问心无愧!因为……只有你才是上苍注定的九五之尊,我是为了你,也为了天下苍生!”只是萧玉卿顿了一下后,继续头也不回地离去,她只能用手死死地扣住茶几桌面,浑身都在颤抖。
……
然后,现在,萧玉卿望着询问自己的华锦媗,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他厌恶那些夺取他人生命财物的人,不管是出于任何原因,可是唐瑶光和天师宗所做的一切追溯根源却又是因为他,他真是想哭,更像笑,不知该唾弃悔的是自己还是谁?
因为——
“我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我而死!”他禁不住抱头痛喊。
这些时日相处,华锦媗已见识到萧玉卿是一个克己复礼、时刻注重仪表净洁之人,现在却也不由自主的陷入癫狂的惨样,足见其内心情绪的剧烈起伏。她的手扶住他的臂,敏锐地感受到他浑身在颤抖,但她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睁着那一双洞察世事沧桑的眼旁观。
直到天快亮前,萧玉卿突然颞颥问了一句,“锦媗,你可知唐玄机是在何处被献祭?”
华锦媗顿了下,便点头带着他走到那处被遗忘的破落庭院。
“你现在站着,就是当初火炉搁置的位置上。”
轻轻的一句话,却好似千钧一击,让萧玉卿再度有种失去支撑的背上。他目光凄凉地环顾四周,从怀中慢慢地掏出那断裂成两半的清灵珏,然后双膝跪下,徒手挖坑将它埋入地底,磕了一个又一个重重的响头。
华锦媗深深凝望着他,眼角有些发烫,有水滴般的东西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