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晕沉沉间渐渐有些小时候的画面蹦入脑海,那穿铠甲让她骑在脖子上玩耍的英俊男子,还有那将蝴蝶玉佩放入她手中的虚弱女人,一口一个“乖熙儿”,她好似叫赵文熙。
赵文熙……她喃喃默念,她的的确确是定国公府二房的孩子,是这京都中的赵氏贵女。
骤然惊醒的赵文熙正对上赵文宛关心的视线,却略了过去,有些跌跌撞撞地奔着赵老夫人而去,一张白皙小脸上泪流满面,“祖母……”
“你说等我回来,让杨妈妈给我做个兔子纸鸢,一块儿去放。”
赵老夫人身子一颤,直勾勾地盯着哭成了泪人儿的赵文熙,忍不住哽咽道,“熙儿想起来了?”
***
叶氏这回算是栽了一个大跟头,迎着众人那种异样的目光,恨不得将供她出来的奶娘和拆穿此事的赵文宛都大卸八块,可她不能露出那种神色,眸中聚泪先瞧向赵宏盛,期盼赵宏盛能向老太太求个情。
赵宏盛沉得发黑的面色似要凝出冰块,一甩袖袍,冷哼一声离开了。三房瞧准了这等好时机落井下石,幸灾乐祸道这等不讲妇德的人还有脸做什么国公夫人,赵宏铭在一旁拉了拉,才不至于说出更难听的话,老夫人自然是不喜三房那牙尖嘴利的样子,没得理会,只她这句话倒是说到半个心坎上了。
然后不出赵文宛所料,赵文雪和赵元晋赶紧跪下来求情,紧接着赵文熙又开始犯圣母病,红着眼眶替叶氏求情,只把错往自个身上揽,将六王爷来的那日她与叶氏的争嘴道了一番,说是自个先冲撞了婶娘。
赵文宛心里啧啧了两句,这看的像是求情,可真真当着众人的面将自个儿原本“跳到黄河都洗不净的”事情洗白了。那日六王爷拆穿赵文熙救他谎言的事情原本在府里成了笑话谈资,赵文熙决不允许自个身上有污点,趁得这次机会将那日事情重新编排,刻意讲得误会重重,就是吃准了叶氏这时候不敢再乱说道什么。
最后赵老夫人念及众人求情,让叶氏半年内夜夜去祠堂点亮蜡烛,抄写经卷三百,毕竟叶氏当家的身份摆在那里,中秋将至一时离了确实不妥,传出去又坏了国公府的名声,家和万事兴,和和睦睦才是赵老夫人想看到的。
况且叶氏是个好脸面的,今日这般让人戳了脊梁,又是点蜡又是罚写经卷的,看似都不重,实则让叶氏这半年内都折腾不起来了,实在是丢人至极,连夏姨娘都没罚过这么长时间,够她记一辈子了。
府里一时因着这事沸沸扬扬,议论声一片。
翌日赵老夫人还真的命人做了一个兔子纸鸢给赵文熙送了过去,惹的赵文熙又是泪水连连,跑到明絮苑趴在老夫人的腿上讲小时候的事,跟那兔子纸鸢似得,乖巧温顺,讨人怜爱。
叶氏受罚,没法主持赵文熙的认亲礼,便由老夫人出面,在中秋前夕让孩子认祖归宗,上了族谱,了了此生最大心愿,也告慰宏铭与文芳二人的在天之灵。
赵文熙成了定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二小姐,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京中贵女的奢华生活,却还难得地保留着几分清明,晓得自己在府中还是孤身,得寻着个大靠山,不用说,老夫人自然是不二人选,她也瞧出来了,在这府中,都得听老夫人的,故此去明絮苑愈发勤快了。
这日,赵文熙刚去,赵文宛随后就被丫鬟请到了明絮苑,与她一同来明絮苑的竟然还有三房的徐氏,赵老夫人一瞧三房来了,蹙了蹙眉头,显是徐氏不请自来的。
杨妈妈笑着给他们椅子都铺了垫子,落在座,老夫人瞧着赵文宛道:“祖母今个叫你来,是想过了中秋,挑个黄道吉日给熙丫头办个认亲宴,对外宣布熙丫头的身份。这事儿祖母想交给你来办,你母亲平日也教你学习了不少管家之道,你嫁人后也要接手偌大的内宅,趁着这次机会好好磨练磨练。”
“祖母,这么大的事……我怕做不好。”赵文宛谦声婉拒。
三房听了很是吃惊,若不是府中重要的人,哪里有资格去操办认亲仪式,就好似打仗一般,杀敌胜仗是军功,军功多了在庙堂中威望也高,内宅虽然不用杀敌可也好似一个战场。
若是赵文宛这次仪式办的好,不仅府内会树了好形象,传出府外也是极好的,哪家婆婆会不喜欢这样得体能干的儿媳妇,还是京中如此权贵之女。赵老夫人一来是在为赵文宛的婚事铺路,二来是想让姐妹间的感情更深,遂也问了赵文熙,“让你姐姐替你操办,熙丫头可觉得妥当。”
赵文熙抿唇而笑,“由姐姐经办,文熙自然是放心的。”
老夫人点点头,又瞧向赵文宛,“你母亲现在受罚期间,就凭这前几日那事也配不得给你妹妹操办这仪式,你且放心,届时你大姑姑也会回来,帮着一块儿打理事宜,有何不懂的她会教你,无须担心。”
赵文宛一听西平侯夫人要来,心中甚是高兴,“祖母,大姑姑要来?”
“嗯,祖母相信你一定能办得好。”
赵文宛对上她殷切地目光,也不想辜负了祖母的一番心意,遂点了点头算作应答,随后目光落在从方才就无甚表情的赵文熙身上,似有感慨道,“妹妹能回了家,是好事,文宛定会给她好最风光的。”
老太太将赵文宛唤道跟前,让她坐在她的右侧,赵文熙在左侧,老夫人心头染上欢喜,两个宝贝孙女,不由的一手抓住一个,将两只纤细的白手叠放在一起,“你们姐妹俩以后要相亲相爱,互相扶持。”
两人互看了一眼,都是咧嘴嬉笑,赵老夫人处在中间倍感欣慰。三房瞧着这其乐融融的景象,觉得她就好似一个多余的外人,实在不公,叶氏不能主持家事,还有她这三房媳妇,老夫人却将事情交给一个黄毛丫头,赵文宛在府中算的上是赵文熙的恩人,带她回家,帮她认亲,如今又要操办她的认亲宴,老夫人是准备将二房所有的念好都给了赵文宛不成?
于是口不择言的就将心里想的脱了口,语气酸涩,“母亲,您也让我搭把手呀,文熙回了家,二房却都没了人,光一个宛丫头能做的什么,文熙总需要人照顾的,我就想着让文熙以后跟我……”
徐氏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这高兴的时候提惹的老太太不悦,想到二房,老夫人眸子一暗,打断了正兴致勃勃说道的徐氏,“二房怎的就没人了,还有熙丫头不是,说得这般晦气!你回去罢,今个老婆子就想跟俩孙女呆在一起。”
徐氏面上被说的讪讪的,老夫人赶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一口气堵在胸腔本来还想再说什么,杨妈妈皱了眉梢,怎么三房今日这般蛮缠,赶紧笑着出来,“三夫人,老奴给您拿件披风送送您罢,外面天寒了,您还吃着汤药,身体受不了冻的。”
徐氏赶紧闻了闻身上的味儿,没觉得药味重呀,杨妈妈让小丫鬟捧了披风在面前,徐氏只好无奈向老太太请辞,“儿媳就先回了,明个再来请安。”
老夫人摆摆手,让她走了。老夫人这一松开手,赵文熙就急忙从赵文宛覆盖的手掌下抽了回去,眸中闪过一抹冷淡,赵文宛手上还留着赵文熙的温度,嘴角微勾,不动声色的也将胳膊放回原位。
……
到了中秋节那天,老夫人先是领了家里女眷在碧怡轩祭月,宽大的香案上摆着祭品,西瓜被切成莲花状,放在其中。红烛高燃,全家人依次拜祭,最后由老夫人切开团圆月饼,依次分了下去,还多了三只瓷碟子,孤零零的没有人去碰,大家都知道那是给二房夫妻和四房留的。
赵文宛察觉到老夫人落在那碟子上时黯下来的眸子,提了兔儿爷的灯笼故意在老夫人眼前晃了晃,“祖母,你看我扎的这个好看么?”
赵老夫人被转移了注意,瞧着她手上造型逼真的兔儿爷灯笼,哭笑不得道,“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这么好看,铁定是元礼帮你画的罢?”
赵文宛被老夫人戳穿也不在意,厚着脸皮继续无耻狡辩道,“祖母可别小瞧人,我画的也这么好看!”
说罢赶紧拽了拽身边的大哥儿,赵元礼轻咳一声,“咳,祖母,确是妹妹自个儿弄的。”难得大哥儿薄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知趣的笑意,可那语调……如何听也不像是真话。
嗯,他握着某人的爪子给画的,也算是她‘亲手’了。
“瞧瞧文宛叫你这个大哥惯的都快没个形了,你妹妹是个什么本领,我老太婆还能不知道?”老夫人眯着眼睛笑的没了缝。
赵元礼也不反驳,对上赵文宛露出宠溺的目光,旁边其他人听到这句话都是乐呵了,就有人打趣,“明明是老祖宗您惯的,怎么冤枉起元礼了。”
“是啊,最宠我的不是祖母您自个儿嘛,怎么还冤枉大哥呀。”赵文宛也顺势笑倒在老夫人身旁,一双眼儿弯成月牙,笑得促狭。
“哈哈哈你呀……”老夫人笑着点了下她脑袋,一副拿她这小无赖颇没辙的模样,连带旁边站着的赵宏盛都禁不住带了几分笑意,往年老夫人总要为二弟和四弟难过颇久,今年有赵文宛这般插科打诨,这气氛越发好了。
赵文宛把老夫人逗高兴了,转手就把灯笼给了眼睛一直直勾勾瞟着她手里的瑞哥儿,后者眨巴着晶亮的大眼睛,一脸兴奋地接过,压根没顾上他身后夏姨娘沉下来的脸色。
瑞哥儿拉了赵文雪一块儿,除了赵文宛这个大姐,他跟四姐姐的关系也不错,两个人提着兔儿爷的灯笼在大厅里追逐嬉戏,瞧着才符合年纪,家里多了小孩儿的玩闹声更显生机蓬勃。
老夫人乐呵呵地瞧着,心道没有什么比一家团圆和和美美更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