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断她的话,惠妃连连摆手:“本……本宫……本宫没事……”这些年,她病病歪歪的,什么好药没用过,却丝毫不见成效,与其喝那苦口的药汁,倒不如回到寝宫好好躺会来的实在。
见她意决,素秋嘴上应声是,可心中已拿定主意,要请太医到咸瑞宫一趟。
在宫中呆了有近两个时辰,连城辞别皇后,带着皇甫颖坐上了回侯府的马车。
“你有名字吗?”清透中明显带着善意的目光,落于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姑娘身上,连城柔声问。
皇甫颖低着头,使劲掰扯着手指,连城看她这样,微微笑了笑,道:“你不必紧张,往后你要跟在我左右,若是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便不知该如何唤你。”降生于世,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名字,而这名字无不是父母亲人给取,但来到这古代,连城真切知道了什么叫做卑微,身份卑贱的下人,连生命都不能自已,更何况一个仅供人称呼的符号。
主子想唤你什么你就是什么,阿猫阿狗,什么花,什么草,全凭主子喜好。
对此,她不喜,也不愿做那轻践人的事。
然,那几个被她留在主院服侍的下人,却在当日都跪求她赐名。
询问过他们一番后,除过那死了丈夫,折了儿子的年轻妇人,及小厮李木,几个丫头皆是从一生下来就没自己的名字。
或许是为表他们的忠心,又或是真的想忘记过去,他们的心思竟默契地一致——得不到主子赐名,就长跪不起。
无奈之下,连城只好点头。
王家的和李木,连城让他们一个就继续用夫姓,称之为王嫂子。
李木,便仍旧用本名。
那五个被她留下的俏丽丫头,她在仔细思量过后,分别为她们取名唤芙,唤雪,唤碧,唤玉,还有唤月。
唤芙,唤雪就是那对孪生姊妹,唤月呢,是五个丫头年龄中最下的那一个,剩下的两个俏丫头,便是唤碧,唤玉。
既然要为她们取名,那么就取个好听,又好记的。
且只有美美的名字,才配得上她们俏丽的容颜。
“……颖儿……我……我叫颖儿……”皇甫颖终于抬起头,眼神微有些怯弱地看着连城,干裂的唇瓣中支支吾吾地挤出几个字。
连城笑道:“颖儿,真好听的名字。”她究竟有着怎样的遭遇?注视着皇甫颖,连城的眸光闪烁了下,又道:“想变漂亮吗?”
漂亮?皇甫颖长这么大,都是和柯常在呆在依雨轩中,她只知娘长得好看,不知什么叫漂亮。
莫非……莫非漂亮就是好看?
呆滞的目光闪了闪,皇甫颖慢慢摸上自己的脸颊:“我……我……”
“你脸上的痘痘可以祛除。”连城微笑着道。
皇甫颖怔怔地看着她,好一会才挤出一句:“我……我可以变得和娘一样好看?”她这话一出,让连城对她的身份更加生疑,但事已至此,日后她也只能见招拆招,扫去这小姑娘有可能给她带来的麻烦,嗯,应该是大麻烦才对。
敛起思绪,她眸光柔和,轻嗯一声。
“我……我力气大……会干好多活……”想着自己一会就会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皇甫颖怯弱之色渐变浓郁,她在担心,担心因为自己笨,会被眼前的贵人嫌弃,连城与她四目相对:“你很怕我?”
皇甫颖的头摇得似拨浪鼓一样。
“那你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而且说话吞吞吐吐?”闻她之言,皇甫颖立时垂下头,闭嘴不再言语。
连城无奈一笑,又道:“记住,在我身边不用害怕,等会回到府里,你也不用害怕,只要有我在,没人敢随意欺负你。”皇甫颖没有抬起头,但她有重重地点头。
贵人,娘,我真的遇到你说的那个贵人了!她对我很好,不仅要帮我治好脸上的痘痘,还说不会让人欺负我,娘……
眼眶泛红,皇甫颖抱紧双臂,将头埋在臂弯里,无声地哭泣着。
街上热闹的叫卖声,杂耍声,及人们的说笑声,飘进车里,连城看了皇甫颖一眼,挑开车窗上的帘子道:“颖儿,你瞧街上很热闹呢,快来看看!”小姑娘多半是想起伤心事了,心下长叹口气,连城眼里禁不住涌上抹怜惜。
午后暖阳倾洒,人们穿着各色各样的春装,行走在街边或挑选中意的物品,讨价还价,或围在杂耍摊前,欣赏着精彩绝伦的表演,可就在这时,一道不和谐的怒吼声乍然响起:“男人婆,你别以为你大哥是御林军副统领,就不知死活地学别人多管闲事!”
萧蓉脸上一红,目光却更为凛然:“在下身为衙门捕快,拿朝廷俸禄,就该对得起自己的职责。”
“萧捕快你快点带我去衙门,我承认,我刚刚是偷了两位大爷的钱袋,你赶紧抓我去衙门吧!”说话之人,躲藏在萧蓉身后,扯住她的衣袖一脸惧色的摇着。
娘啊,他不就是偷了两个钱袋,然后不巧被萧捕快撞见,没了命地往人堆里跑,便不小心撞在了陆世子这尊大神身上,当即就被其狠踹两脚,这倒也罢了,谁让他不长眼撞到人家身上。可……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陆世子踹他两脚还不解气,竟还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泛着凛凛寒光的软剑,要将他斩杀。
早知道今个会遭此劫难,说什么他也不会一时技痒难耐,去偷贵人们身上的钱袋子,哦,不对,他应该是连出家门也不会迈出一步,到这街面上来溜达。
现在好了,被陆世子这个不亚于熠亲王的大魔王盯上,他若不被萧捕快带走,恐怕真的要命丧黄泉,一命呜呼了!
萧蓉是御林军副统领萧湛的胞妹,由于萧家乃寒门出身,准确些说,在萧湛这一代,因其五年前考取了武状元,他们一家才由距离京城颇远的一座小城迁入京中居住。
皇甫擎很重视人才,短短五年内,见其能力出众,不顾朝臣反对,将萧湛这一寒门之子接连升值,直至今年年初在御林军中供职,且身居副统领这么个高位。
萧家世代习武,不管是男儿,还是女子,都身怀不错的功夫,这便让萧蓉不似一般闺阁女子,甘愿呆在闺阁中,学些琴棋书画,女红之类的技艺,好以后嫁入夫家,讨得婆母,夫君欢心。
她与兄长一样,从小喜欢舞刀弄枪,见兄长凭借一身本领考取了武状元,并一日比一日深得皇帝器重,心下很不服气,便嚷嚷着自己也要做女官。
先前在小城,萧家父母由着女儿任性,但这住到京城,随着他们的身份改变,就不能再纵着女儿没规没距,似个男儿一般显露功夫,且还想着去做什么女官。这大周虽说民风开放,可除过宫里主子们身边的女官外,朝堂上哪里有女子为官参与政事的?
再有,女儿如今已二九年华,说来都是老姑娘了,再不想着法子给找门亲事,一辈子就给耽搁了。
基于此,萧家父母是极力反对女儿再闹腾,但萧蓉性子倔,且是个有主见的,又怎能一下子就被他们劝服,就这样,她不顾父母反对,只要萧湛有空闲,就缠其左右,要兄长帮忙给她找份差事,做什么都城,只要是女官就可以。
萧湛甚为*爱这个妹妹,在他心里,妹妹不比普通的男儿差。
于是,他便与衙门中的一位朋友打了声招呼,让萧蓉挂了个捕快的名头,每月的俸禄由他出,让其在嫁人前圆了心中的梦想。但前提是,绝对不可抓错人,办错案子,否则,自动放弃衙门的差事,好好做她的大小姐,等着说亲的上门,订下一门好亲事,从而嫁人,安心呆在后宅相夫教子。
“你别小看我,我一定会成为京中响当当的女捕快!”这是萧蓉得知自己要入衙门当差,与萧湛说出的豪言壮语。
不到一年时间,捕快一职倒还真让她在京中混出些名堂来,地痞小混混,偷鸡摸狗之徒,一旦在街上遇到她,要么规规矩矩地从旁经过,接着迅速闪人,要么干脆掉转头,拔腿就蹿得无影无踪。
但这于她一个女子来说,有何值得光荣的?只会让儿郎们用鄙薄的眼光看她,只会让她的婚事遥遥无期,只会让她受尽人们的指指点点。
萧蓉却一点都不在乎这些,她相信这世间总有不寻常的男儿,识得她这块美玉,娶她做妻,成为一生的伴侣。
每每听到她这般说,萧家父母除过叹气,还是叹气,而萧湛却笑容*溺,温声说出一句,“没错,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个男子,会识得我们蓉儿这块美玉。”闻他之言,萧蓉就算脸皮再厚,也会立时觉得烧得不行,跺跺脚,瞪兄长一眼,提起轻功仓皇逃回自己的小院。
没有理会扯住自己衣袖,可怜兮兮不时哀求带他离开的小混混,萧蓉冷眼看着陆天佑,对,没错,那乍然响起的怒吼声,就是陆天佑嘴里发出的,这段时日他心情很不好,身旁的下人服侍时,稍有不慎,都会被他一顿重罚。
至于缘由,与皇甫熠这厮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这甥舅俩平日里基本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可自从连城回京那日后,皇甫熠将视线,还有精力全投注在了她身上,从而在不知不觉间疏远了陆天佑。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奔着这句话,陆天佑近乎日日前往熠亲王府。
却要么被告知王爷不在府中,要么王爷正忙着,没工夫接待陆世子。
顾连城,都是顾连城,都是宁远侯府,才让小舅舅和他之间的关系渐渐疏远起来,陆天佑每日在街上溜达,自然有听到熠亲王连续多日光顾宁远侯府一事,因此,她恨连城,恨宁远侯府恨得牙痒痒。
可碍于连城已故的大姐,也就是顾锦曾是他未过门的世子妃,他怎么也不愿踏入宁远侯府中,只因他不想沾染上晦气。
“陆世子,这癞头三是无意中撞到了你,可他有向你跪地磕头认错,你为何还要直取他性命?”癞头三是是站在她身后那小混混的绰号,萧蓉从其手中扯出自己的衣袖,神色镇定,望着陆天佑的怒言,候其言语。
脸色阴沉,陆天佑森然道:“本世子一点都不稀罕他认错,敢皱本世子的眉头,那他只能以死谢罪!”
“陆世子,你这未免太过分了!”萧蓉冷冷道:“癞头三是有不对,但你揪住他那么一点过失不放,实在是与你贵重的身份不相配。”沉默片刻,她也不看陆天佑此刻的脸色变得如何难看,转身踢了癞头三一脚,道:“一个月就那么些天,你倒好,却在牢房里过了大半,你说说,你怎么就管不住你那双手呢?走,赶紧随我去衙门认罪,这回,看大人还怎么轻饶于你!”她语声严厉,出口之语无一句不是在指责癞头三,但癞头三却知道,萧蓉是在变相救他,避免他被陆世子一剑刺死。
于是,他忙点头哈腰,连连应声:“小的认罪,小的认罪,小的这就随萧捕快回衙门认罪!”边说,他脚步边慢慢往衙门方向移动。
“二小姐,前面好像出事了,行人堵在路上,马车无法通过,咱们恐怕得等一会了。”马车缓缓停下,车夫老七对着车厢禀道。
连城淡淡的声音扬起:“那就停在路边等会。”考虑到连城偶尔会出府走动,顾耿逐将府里最好的一辆马车安排给了连城,并吩咐车夫老七随时听命连城,他的这一安排,连城自是欣然接下。
对顾耿这位庶出二叔,说来,连城心中是有好感的,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将其一家赶出侯府,不会让其颜面感到难堪。
老七领命,驱马将车子向路边缓慢移动,不料,陆天佑运转内力,提剑直直刺向萧蓉后心,感受到危险靠近,又顾及到街边看热闹的百姓,萧蓉一把推开癞头三,接着迅速转身,施展内力,迎向陆天佑的进攻。
兄长说过,在办案子时,绝对不能伤到无辜的百姓。
今日就算她出事,也不能让围观的百姓因她之故,遭遇不测。
癞头三猝不及防被萧蓉一把推开,脚下步子一个不稳,就朝连城的马车扑去。
一声闷响过后,只见他狼狈地趴在车辕上,鬼哭狼嚎道:“萧捕快,你干嘛用那么大力气啊?”实在是痛死小爷了!他真就是个混混,人家明明是在救他,不想他被陆天佑劲猛的剑风波及到,从而有生命之危,他倒好,不知好歹的东西,却在这责怪起了人家。
陆天佑的身份在那摆着,萧蓉就算再不晓事,也不能伤到陆天佑那厮。
有了这个顾虑,她所出的招数,只是防守,防守陆天佑伤到自己,伤到惊恐四散的百姓。
而陆天佑却不然,他招招狠厉,似是今日萧蓉不死在他剑下,便誓不罢休。
萧蓉功夫不弱,可与陆天佑比起来,就差了那么一点。
没过多久,她就受了对方一剑,殷红的鲜血,瞬间自她的右肘处如泉涌出。
忍着伤口处传来的剧痛,她面不改色,继续接着陆天佑的攻势。
连城这会子眉头皱得好紧。
是她今个出门的日子不对,还是真如她之前所说,为管尽天下不平事,才会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仗势欺人这样的事件?
御林军副统领?她在心里念叨着。
萧湛,这会子与陆天佑正在交战的女捕快,是萧湛的妹妹?
应该不会错,否则,陆天佑也不会将御林军副统领与其扯上关系。
捂住额头,连城朝仍旧将头埋在臂弯中的皇甫颖看了眼,暗忖:“我到底该不该出手,到底该不该啊?身边已经平白无故多了个麻烦,而那陆天佑……”从他刚才的话中,好像并没忘记她这么个人。
呵呵,说那女捕快学人多管闲事,不就是说她么!
如果她一露面,那纨绔子弟势必又会咬住她不放。
麻烦,麻烦,她是不怕麻烦,可短短时日内,这涌向她的麻烦未免也太多了吧!
唇角掀起抹苦笑,连城终还是做出决定。
然,不等她掀开车帘,陆天佑那怒气冲冲的声音,已冲着她的马车传来:“顾连城,顾连城你不是喜欢抱打不平吗?倘若你在车上坐着,就给本世子我滚出来,要不然,本世子立马一剑刺死这男人婆!”顾府的马车,据他得来的消息,除过顾连城乘马车进宫,顾府再无人乘马车出府,哼,今个终于让他给撞上了,那就旧账新账一起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