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君,之前说了这次是比赛。我们分头搜索和斩杀药人派的金丹妖道,所以要公平。”云端里琳公主说。
“比如呢?”我漫不经心地问。
“答应我三件事。拉钩立誓。”她把小手指钩我,我也钩上小手指。
“第一:你有风水罗盘感应灵气,还有地藏狮子谛听敌情,在索敌上已经胜了我。这不公平!——所以:你要把地藏狮子借我。自然,我不会让地藏帮我杀敌赖皮的。地藏,你的人品可以保证一路旁观吧。”
我和地藏狮子答应。
“第二,我不动用雅言俯着的随侯珠破魔,你也不能动用右臂上的五通令咒。这是元宵夜斗法的秘密武器,可不能泄露了;第三,黎明前我们在山下汇合,之前务必把金丹妖道全部杀光,没有做到者算负——我们正派不留祸害过夜。”
确实应当如此。我认真答应。
琳公主骑乘地藏狮子,我骑乘紫电飞龙。各自分开云海,降下中室山。
中室山妖邪之气如雾霭云蒸,我用银蛇剑扫开一里路,摘出怀里的风水罗盘。
暮冬时节,山中风景如春。盘根错节的老藤古树封死盘肠山路。
风水罗盘滴溜溜旋转,把一山的阵法布置为我尽数剖析。古树之中杂有无数充当耳目的树妖,我如向罗盘指示的邪道巢穴前进,树妖就会结成路障堵塞;如果走上岔路,树妖则会故意放开大道误导。全山的灵气实际不足,布阵者只能在外围构筑迷宫;把大半灵气都用在核心道场的阵法防御。
——琳公主低估了我手上七转法宝的能耐;妖邪的巢穴我洞如观火。让少女和地藏狮子在山上兜兜风吧。
我心里痒痒,终究决定把这个胜负手咽下去不说。
呵呵。
我一面看着罗盘指针,一面用捏着《雷法总纲》印诀的手抚上前方古树。手到之处,树既自燃。树的空洞处发出人一样的绝望惨叫。
三个呼吸内,从地底的深根到蔽空的树冠,几丈树妖一点不剩地成灰。
我信步登山,初时还有不知死的树妖拦阻,被我一粘身即灭;走到山腰,已经不大有树妖抵抗,它们索性自动为我让出一条阔道来。
如此识趣配合,我极欣慰。
小半个时辰不到,我已经望到了隐蔽山腹内的荒芜古寺,那里就是风水罗盘指示的巢穴。古寺虽然大半倾毁,但规模恢宏,相当于龙虎洞天一座峰上机要院殿。我运气很好:看来邪道全在,寺内有九股金丹气息,都不甚强大——毕竟是炼药人的修士呐。
笼寺阵法隆隆运转,是从山腹中的无穷渊薮汲取灵气。我走到山门止步,无形屏障隔绝两界。
——金丹者绝不能破入。
银蛇剑从我腰间拔出,斜刺里一斩。
都天神煞轰鸣。山门裂解成无数碎石屑纷飞。我皱眉掸去锦衣上的灰尘,一步踏入寺内。
俄而我就听到了惨绝人寰的尖叫。第一进院落的大殿扑出一个血肉模糊的金丹者。他(或者她?)的全身上下,除了肩头一截雪蕊般的皮肤,尽然再没有余肤。
我的心咚地一跳。
“救救我——里面的邪魔——”
那个金丹者还没有走近我,就僵扑在地绝命。此时我才看到他背后寄生着一团藤蔓般的草木妖怪,张开花形小嘴嚼食那具金身的血肉。
我的指尖弹出一团紫焰,射向藤蔓。金身表面的藤蔓即刻焚化。
我踏到金身旁边。陡然间有新的藤蔓从那金身的四肢血肉各处急速生长出来,向我席卷!
它们似乎是以金丹的血肉为沃土生长!
——和我的华光布施莲灯仿佛。
我屈指弹出五团艳红如花火焰,也没入僵扑的金身。一个呼吸内,火莲也从金身生长出来,和种在金身深处的妖藤互斗。随着火莲和妖藤的缠斗,它们寄生的金丹血肉越缩越小,逐渐减到手掌大小。
双方同以血肉为食,只是火本克木,胜负不难预料。
垂灭的妖藤竭尽最后一点力量向我喷吐出涌泉般的幽绿汁液。我念头一动,周身护体罡气外放一丈,一下反挡开去。绿液溅在石阶,青石生起股股酸雾。妖藤的浓酸比起寻常化尸水厉害十倍。
我心中默记下来。然后嗅一下殿深处的金丹气息。
——古怪的是,只剩下八股了。
刚才撞见的金丹已经挫骨扬灰。他口中嚷着妖邪厉害,不可能是邪魔一方,大概是妖邪制住的无辜散修。
——那么还有一个药人宗的妖邪不在这里吗?
我暗道麻烦:剿灭完寺内的一众人,还要再去搜山;说不定琳公主已经得了一分了。
推开第二座大殿朱门,我隐隐觉得情势发展愈发怪异。
——殿中的金丹者似乎静候着来访之人。他没有施展任何法器或宝兵,也没有驱动一个傀儡,只是痴愣愣地张望着我。
我想象中要交手的第一个妖道,反而和刚才见识的无辜散修形神皆似——他全身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游丝般的呼吸从这个金丹嘴里进出,维持他的性命不断绝。
我注意到一杆铁枪从那金丹的股后刺入,自喉头下扎出,固定住了这金丹的站姿。这是极端屈辱的惩罚。
“救救我……里面的邪魔……”
泪从那金丹的双眶夺出。
我念头的愤怒和迷惑交缠。
我走进第三座大殿,依然见到一个生不如死的金丹,他的全身皮肤也被活剥了下来。
“救救我……里面的邪魔……”
“救救我……里面的邪魔……”
……
我连过五座大殿,又连着看到五个一般生不如死、全身皮肤被活剥的金丹。
所有的谜团都会在第九座大殿揭晓。因为古寺中除了那八个勉强称得上活人的金丹,再没有其他活物了。
我回头望了下寺外的山门。已化成石屑的山门外没有异样。
不知道琳公主和地藏狮子兜风可还开心,我好像交了霉运了。
不自觉地抚了下右臂的袖子,我踏进第九进院落。
温柔的女人香和醇美的酒香扑面而来,和前八座院落阴森屠场般的景象有云泥之别。
“原公子,我家主人等你多时了。”一个妩媚的女声呼唤。大殿前亭亭立着一个宫装金饰的美妇人。她的皮肤尤其之好,在凡人的六识中这是极品尤物。
可惜女人只是一具做得妙入颠毫的傀儡娃娃。她的皮肤不知道是从哪个娇嫩女人上剥下来的新鲜玩意。只有天生的丽质或者金丹者才能有那样好的皮肤。
——金丹者的皮肤吗?
我沉思。
“你家主人怎么知道我是原剑空?”我客气问傀儡。
“云梦之役后,天下有识的修士都知道原兄的银蛇剑和雷法总纲。我又不是山里苦修的傻子,怎么会不知道!对于原兄,我这两个月真是朝思暮想,梦里也是把臂同游。”
俊朗青年的声音从大殿内传来。殿门随风而开,这是一间需要走马点灯的雄壮大殿。
精致的软榻和小案已经预备好。案上摆放着金壶佳酿,嗯,连酒盏摆放的位置都是讲究过的。
殿心的青年跪坐在蒲团上,伏着另一张画案作画。他的指间夹着一直紫毫画眉笔,笔端凝在纸上。不,那不是纸,而是一张绝美的人皮——和傀儡娃娃的人皮一般美艳。
美妇人已经为我斟满了酒,安静地退出大殿。
“原兄何必见外!你我都是宗门之人。这盏酒是我请原兄的庆功酒,绝无半点异样——你还真是谨慎,那我就自罚一杯。”
俊朗青年放下画眉笔,走到我的案上,当我的面把美酒饮下一半,然后再度为我斟满。
我说:
“怪不得我无法感应到你——你我是境界上的差距——上层金丹不过是极致地近乎天地一体,终究与宇宙有隔,我始终依赖呼吸,哪怕再小的差别都能判别出来;道胎金丹则打通了宇宙物我,胎息就是天地的呼吸——只是,晓月师兄,你何必给我庆功。我立了功勋,你们剑宗不就少了功勋吗?”
——他、是、画、眉、晓、月。
不必去帝都,我假想了多月的敌手已经找上了我。
——还有其他山河榜的金丹吗?
“不错呀。我这盏酒庆的功不是你的云梦之功,是庆贺我们方才联手剿灭了药人派。”
晓月微笑。
“晓月师兄一人剪除九个金丹,我何功之有?”
“近万药人走脱,我无力阻拦。幸亏师弟决断明快,号令禁军把逃逸的药人全部阻截在绿林集上。难道不是功劳吗?”
“药人派的金丹已经成了那副模样,怎么能控制药人?现在是晓月师兄在掌控它们吧。”
前因后果,我已经全部明了。他放出药人的目的,只是把我和琳公主引来山中。
“我搜刮到了药人派的典籍,临阵磨枪学了下他们的驾驭药人的方法。前面那些是我给师弟编造的言证。如果剑宗和昆仑的师长问起来,我们两人就一口咬定事实是那样。”
晓月眨眼,故作气忿道,
“我们荡魔院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前一阵子我一直随师尊在帝都忙妖潮的事情,无暇管到京畿。这次抽战事的间隙才来管管中州,你们已经在抢我的生意了。我很不开心呐。”
我不理睬他,反问,
“你杀邪魔的手段比邪魔还要狠毒。”
“我至少留一张人皮送给需要的人;原兄可是连全尸都不留下。哈!在邪魔的眼中,你的风评可比我还差。别这样瞪着我——这是我这几个月搜集来的情报——中土的邪魔都对你想食肉寝皮——如果你不是披着昆仑的法衣,明天就有一百个以上的妖邪金丹会找你。”
晓月自指,
“我不喜欢去等人,我喜欢主动出击——我们怕邪魔,因为邪魔不择手段;所以在它们让我们怕前,我们先要动起来——嗯。我也不喜欢在帝都等你,所以跑来先找你玩了。”
“如果我不号令禁军截堵,你不怕那些药人殃及郡县吗?”
我再问。
晓月笑,
“我有一个同伴在东边等候。事情万一过线了,他会收尾。”
——是唐家未央?是流雪朝颜?还是莫语冰?
“我们是要在这座山上先比一场吗?”
我杯中的酒沸,如同自己的心。我一口饮尽。
“稍微花上半个时辰就能比出来的结果,何必傻等到元宵呢?要是师弟怕事,元宵夜我们把今天的结果再表演一遍给小皇帝看就是;师弟如果不怕事,那夜我们一起装肚子疼,我介绍你帝都头牌名妓。”
晓月热情怂恿,他的目光寒芒如剑。
我不必和他多客气了。
“晓月师兄,那么就开始吧!反正另一边也已经开始了。”
我望古寺外。
一股磅礴的妖气和另一个浩然的剑气冲天而起。那股浩然的剑气和南宫磐石鼎盛时的气焰威势仿佛。
琳公主和山河榜前十的另一位战了起来。
“大善!”
晓月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