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初见时的记忆太美好,美好到叶逸廷明知沈慕云并非良善之人,却依旧对她难以忘怀。他和沈慕云相处的时日并不长,可这短短两月却让这个奇异的女子在他心中驻足停留,无法磨灭。
“我可不觉得,这位沈姑娘是甄宓那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唐无泽慢慢地反驳道,“她的确很美,但还远远算不上绝代佳人。至少在江湖传言中,那位女魔头石观音,就要比她美丽得多。”
可叶逸廷却好似没听到唐无泽的话,他继续回忆道:“我曾经将她比作梨花,说她干净又美丽。即便现在我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却依旧觉得她和梨花很相称。至少我感谢她,曾经让我有过这样一段难忘的经历。”
叶逸廷的语气诚恳又真挚,但他面上的表情却带着几分抑郁几分怅然。显然,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少爷,并不全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潇洒自如。
“那是因为你没有真正得到过她,才觉得她分外美好,得不到的东西始终是最宝贵的。”唐无泽嗤笑道。他竟不知从哪翻出了一袋栗子,一边剥栗子一边说,“可等你过了三五年再回头看,便会觉得这个女人不过如此,倒是奇怪自己当初居然为这样一个女人神魂颠倒。”
叶逸廷让唐无泽这么一搅和,险些闷出一口血来。他觉得自己方才发自肺腑的话,全被这两个杀手无视了。他兴致全无地挥了挥手道:“罢了,人都死了,我何必想那么多。你这糖炒栗子,也是素宁斋的?”
“熊姥姥的糖炒栗子,有毒。但也挺便宜,十文钱一斤。”唐无泽闲闲地说,他忽然将一枚栗子抛给了叶逸廷,“请你的,不用谢我。”
这人究竟吝啬到了什么程度?竟好意思把一枚栗子当做人情送给别人。叶逸廷睁大眼睛望了这唐门杀手好一会,最终什么都没说。他犹豫踌躇了好一会,却也没胆子剥开这枚栗子,他全然不知这唐门杀手说的是真还是假。他可不是唐家堡的人,若是真中了毒,他这一条小命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
但那明教刺客却自那纸袋中掏出了一大把栗子,毫不在意地剥开吃了。
“我可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杀手,你这么爱吃干果,倒有点像我的小师妹。”叶逸廷忽然插了一句话,“她今年十二岁,也时常揣着瓜子花生一类的东西,满满一荷包。”
唐无泽听到叶逸廷将他比作一个小女孩,倒也并不生气,他只是反驳道:“谁又说杀手必须整天板着苦大仇深的一张脸?我赚了那么多银子,不就是为了花掉么。人生苦短,谁又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
可这句话却让叶逸廷愣了好一会。
是啊,人生苦短。他又何必为一个注定要淡忘的女人而纠结郁闷呢?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叶逸廷仰望着碧蓝碧蓝的苍穹,忽然朗声道:“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唐无泽却望了叶逸廷一眼,悠悠地道:“阁下还欠尾款一千两,请尽快交到扬州逆斩堂。”
这唐门杀手实在不懂什么叫诗情画意。可被他这么一打岔,叶逸廷倒也并不恼火。他笑了笑,道:“我知道,我一回扬州就会很快将剩余的银子补齐,此次还要多谢你了。”
他笑容爽朗,全无之前为情所困的颓败模样。看得出来,这小少爷是真放下了,到底是年轻气盛啊。叶逸廷这样好骗的主顾,以后怕也没几个,而他也的确不负藏剑山庄“君子如风”这四个字。
“不用谢我,还望下次光临。”唐无泽简简单单地说,他目送这藏剑弟子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
“我竟不知,我何时有过父母家人。”薛西斯忽然懒洋洋地道,“你在那小少爷面前,可是着实为我编造了一个相当凄惨的身世。我不过是个孤儿,被师傅捡回了圣教,哪来的身负重伤只为手刃仇敌?若是打不过,我还不知道跑么。”
“这故事是真是假,当真重要么?”唐无泽淡漠地说,“人总是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既然那小少爷觉得我说的话是真的,那这就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就像这位埋在树下的沈慕云姑娘,她所讲的故事也未必是真的。”唐无泽忽然站起身,自这盛开如锦的花树上折下了一小枝花,“我之所以不揭穿这沈姑娘的谎话,是因为我想让那小少爷有些可以相信的东西。他这样天真的人,若是轻而易举就被这江湖染黑了,那就一点不有趣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我知道你是个很有趣的人。”薛西斯说。唐无泽并没有说话,他凝视了这支花好一会,随手将它抛在了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