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德林不在王都,他在王都附近一处草原上静静站着。风,从四面吹来,忽东忽西,忽南忽北。作为斯莱克族人,顾德林虽不如灵草师那样能直接和灵植交流,站在草木之中却能感受到草木们的友好。
曾经,他是族里人人厌弃的存在,他的父母是罪人,他是罪人的儿子。罪人的儿子,能活着已经很不错了,哪还能奢求别人的善意。他只能往外跑,跑到草原上,跑到森林里,一个人独自徘徊。他没有放弃,他向森林和草原里的所有东西学习,作为斯莱克族应该知道的东西他都知道,不应该知道的他也知道。
原本以为日子会这么孤独地过下去,他却遇到了普里莫。
普里莫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他有点冷酷,又有点顽固。可是他想跟他走。
于是他们一起走。
他们一起走过千山万水。
普里莫冷漠孤僻的表象下,有着一个闪光的灵魂。他从来不会对谁好,也从来不会对谁坏。他有时会开些恶劣的玩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好像自己正在说实话一样。每到这个时候,普里莫的眉毛和唇角会微微扬起,开个玩笑是普里莫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
可是很少人能看出普里莫在开玩笑。
他看得出来。
他花了比普里莫多千倍百倍的努力,以求自己能跟上普里莫的步伐。普里莫一直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有一次他实在太累了,趴在桌上直接睡着,醒来时他看到普里莫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普里莫对他说,你不用这么努力。
他当时想,能听到这句话他已经可以满足一辈子。
只是人总是不满足的,越是了解普里莫的才华,他越想让所有人了解普里莫有多出色。他希望所有人都尊敬普里莫、仰慕普里莫,愿意为普里莫做更多事,而不是在有求于普里莫时才找上门。
这是普里莫应得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想尽办法为普里莫扬名。
回想起来,当时的他就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普里莫明显不喜欢这种事,只是为了满足他才肯稍稍配合。为了他的“扬名计划”,他和普里莫渐渐有了分歧,他从来没问过普里莫想不想要,一心觉得自己是为了普里莫好。然后因为普里莫不愿接受这从来不需要的“好”而感到委屈难过,一次次和普里莫争吵个不停——
直至普里莫的死讯传来,他才意识到自己错得多离谱。
见鬼的名声,见鬼的扬名计划!
要那种东西来做什么?
真正有实力的人从来不需要在意这种东西!
只有他这种半瓶子晃荡的人才会在意别人怎么想,在意别人怎么看。在意的是他,想要名要利的是他,曾经被人瞧不起所以想要借普里莫来赢得众人艳羡目光的是他!
普里莫活着,从来都不是为了让人景仰、让人喜欢——
只要普里莫活着,谁管他-妈的名声!
也许是感应到顾德林心中的悲伤,周围的青草纷纷伏倒,弯下了青青的摇杆。午后的风徐徐扫来,让顾德林心里有些空茫。
已经一百年了啊。
还要继续下去吗?
顾德林睁开眼。
眼前还是那片草原,却丝毫看不出当年的模样。他们第一次见面,没有这样的阳光,没有这样的微风,没有所有明亮鲜亮的美好,只有无边无际的风雪和严寒。
可是那个时候,他却感受到世界上最大的温暖。
要继续下去吗?
顾德林心底的声音一次次响起。
正当他快要下定决心时,一只漂亮的白鸟飞抵他身边。白鸟脚上系着一张小小的信笺。
顾德林一顿。虽然他没有接触过这东西,但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抬手取下白鸟脚上的信笺,摊开一看,原来是樊冬邀请他到王宫一聚,后面画着个……
顾德林手微微发抖。
后面画着个只有他和普里莫知道的徽章图案。
那是他为普里莫设计的,准备在普里莫做出来的所有东西上面加上!普里莫大概挺嫌弃的,他提出好几次普里莫都没有答应。
普里莫死后,这个徽章再也没有人见过。
樊冬时从哪里得来的?
樊冬从哪里得到它?
樊冬做的事像走马灯似的在顾德林眼前掠过。
很快地,他跑了起来,像个再年轻不过的少年,拔腿跑往王都所在的方向。
还在,还在,还在。
还活着。
普里莫还活着。
顾德林的胸腔充满了盛夏炎热的空气。
他感觉有火热的岩浆从心底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