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狮子目光里带着好奇。
剑中有灵吗?这种问题,一般不会直接问出口,除非是极其亲近的人。爱德华心中闪过许多念头,最后收回了在小狮子身上揉搓的手,退后两步,拔出腰间的佩剑。剑身通体乌黑,却带着淡淡的光泽,当你凝视着它的时候,会发现它散发着几分森寒之意,仿佛经过了地狱的洗礼,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剑身轻轻地动了。
像是呼吸,又像是心在跳。但是,不止一个呼吸,不止一个心跳!小狮子觉得浑身发冷,猛地退到另一边,瞪着那把可怕的利剑。
这,不是剑灵!
小狮子骇然地抬头望着爱德华。
爱德华把剑收了回去。他绕到另一边继续给小狮子搓洗,小狮子本来想问点什么的,很快又败在爱德华熟练的揉洗之下,乖乖张开爪子让爱德华帮自己将腋下都洗白白。爱德华说:“这把剑,叫囚神。”
小狮子一下子蹦了起来。
囚神!这种大逆不道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疯子弄出来的。在学习帝国历史的时候,樊冬曾经看到过这把剑。“囚神”没有剑灵,但它能把死灵的意识彻底剥夺,只留下杀戮的本能。那位锻造师的疯狂念头早就写在“囚神”这个名字里:他要屠神!他要将神灵的魂魄囚禁到剑里,以此来完成他这把神器!
那位锻造师因为亵渎神灵,被各大帝国下令追杀!想想确实挺恐怖的,被他杀了的话,就会被他将灵魄囚禁到剑里,剥夺意识,剥夺记忆,成为杀戮的工具——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这种狠毒的玩意儿,放到哪里都会让人心惊胆颤。
爱德华本来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囚神的存在,但既然樊冬问了,他没有隐瞒的理由。爱德华对上小狮子的双眼,声音沉哑:“这把剑,差点把我弄死了。那个时候,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我醒过来,只是醒来之后,我忘记了很多东西。”
小狮子呆呆地趴在浴桶边上。
过了好一会儿,它才低声发问:“是五年前吗?”五年前,爱德华重伤;五年前,爱德华失去记忆;五年前,爱德华实力骤增;五年前,爱德华从一个天赋比较出众的少年,变成了军部最年轻的最高统领。他身上仿佛多了种从修罗场回来的杀意——
原来,都是因为囚神。
那么囚神囚住的,是他和章擎的一部分灵魂吗?爱德华制服了它,夺回了一部分意志,靠着仅剩的这一部分意志,一步一步撑到现在。
失去的那一部分,再也没办法拿回来吗?
小狮子忍不住再问了一遍:“真的是五年前吗?”它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分不清心里涌现的难过和失望不知是属于樊冬,还是属于科林·莱恩。
爱德华的心脏一下子被揪住了。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滞,强烈的自责和愧疚让他伸手把小狮子抱进怀里:“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不知道被带走的那部分,对另一个人来说竟然那么重要。
他一直以为,那部分只是无关要紧的。他一直以为,他制服了囚神,他可以控制囚神,可是在见到那个“未来”以后,他才发现自己被愚弄了。那个时候,他的所有感情都已经被囚神带走,只余下杀戮的本能——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他怎么会对他的小狮子举起剑。
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爱德华收紧手臂,把小狮子困在怀里:“对不起,我可能永远想不起来了。”想不起,他们之间到底经历过多少美好的事,想不起,到底是怎么样的过去让他们纠缠一生,想不起来,他根本想不起来。
小狮子安安静静地靠在爱德华怀里。
爱德华的心在跳,那么地鲜明。
活着,还活着。
还活着,多好。那么多人死在囚神之下,爱德华还活着,只是带走了一部分而已,只是带走了那么一小部分,爱德华还是个完整的人,他的心还会跳,还会给他拥抱,还会别别扭扭地说出自己的在乎,还会大大方方地把自己隐藏的秘密告诉他。
如果要他来选,他会希望他失去记忆而活着,还是留下记忆死去?
他希望他活着,他希望他好好地活着,即使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当然是活着更重要。只有活着,一切才有意义。
而且遗忘了的人,在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什么以后也并不好过。
那么重要那么重要的事,自己却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
小狮子用两只前爪抱住爱德华的脖子。
它静静地看着爱德华的眼睛。
爱德华定定地望着它。
小狮子小腰杆一缩,脱出爱德华的怀抱,两只后爪踩在爱德华的手腕上,两只前爪搂紧爱德华脖子,轻轻地亲了亲爱德华两边脸颊:“没有,没有对不起,你选得很对。选活着才是对的,选其他都不对。”
爱德华只觉得火热的感觉从胸口烧开。
从五年前开始就一直冰冷的心脏,突然温暖得像烧起了火。就好像那里一直缺了一块,这一刻才终于被填满。
爱德华正要把小狮子抱回怀里,小狮子却挣开他的手臂,恶劣地甩了几下脑袋,溅了爱德华满脸水。趁着爱德华伸手擦脸,小狮子纵身一跳,蹦到了床上,把过河拆桥这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我洗完澡了,出去出去。”
爱德华没和它计较,转身离开房间,还帮它带上门。
樊冬变回原形,把衣服整理好,有点不太相信爱德华的人品。他悄然打开门瞄了眼,发现爱德华已经把公务文件搬出来了,认认真真看了起来。军部一把手挺辛苦的,有事要能打仗,没事要能管理,显然没那么多时间来瞎耗。
樊冬想到爱德华那把囚神,脸色不太好看。照理说他应该叫爱德华把那东西扔掉,可都已经收为己用了,还付出过那样的代价,怎么能便宜了它?自然得把它用回本才行。只是这东西太阴狠,说不准哪天会反噬主人,还是小心为上。
不过,这还得爱德华自己做好打算。
樊冬不再瞎操心,搬出爱德华买下的那个破药炉。这段时间他已经尝试着个药炉注入精神力,吸取第一次注入时的教训,樊冬始终控制着精神力的输出。说到底,普里莫老头儿说的那些话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要是这老头儿是骗他的怎么办?只有自己能控制的实力,才是属于自己的。
樊冬冷酷无情地“分期付款”,一直到今天,普里莫老头才攒齐足够的精神力。那身体矮小的老头儿费劲地从药炉耳里把脚拔出来,对着樊冬吹胡子瞪眼:“我怎么会遇到你这么混小子,居然把我闷在里面那么多天!你知道里面的空气多糟糕吗!你知道你在里面乱丢了多少东西吗!气死我了,你要我住在收纳戒指里面也得把它收拾整齐啊!像那些冰格子,又有大又有小的,简直乱七八糟,你就不能把大的和大的垒在一起,小的和小的垒在一起吗?还有,你那些药材是怎么摆的!我的天啊,我真是恨不得去帮你弄整齐!”
樊冬目瞪口呆地听完普里莫老头儿的一番话,小心翼翼地问:“您是处女座吗?”
普里莫老头一愣:“什么是处女座?”
樊冬说:“……没什么。”
普里莫老头说:“最烦你这种人了,说到一半又不说!”他一屁股坐在药炉耳上,暗暗嘀咕起来,“处女座?听起来真古怪,难道是现在的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