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挨边坐下,道:“京城那边送来消息,春哥前日已经登船了。”
徐阶微微点了点头。
徐元佐又道:“蔡国熙调动的人马并刑部官差还在城外。府县正堂官正勉力安抚百姓。不叫产生民乱。”
徐阶微微闭目:“非我所乐见。”
徐元佐沉默了。
在新科进士们的努力下,在徐元春超水平发挥下,隆庆赦免了徐璠的罪责,但是下部议的时候,文官仍旧坚持要夺去官身。这当然也是“恩自上出”的常规手段,好叫皇帝驳回部议,显示天恩浩荡。不过隆庆帝这回不知道怎么想的,批准了阁部的意见。只赦免了徐璠的罪责,夺了官身。贬为庶民。
至于徐琨徐瑛两兄弟,据说民愤极大,以至于仍旧判了发配边疆。
有了判决,自然要执行。朝廷的官差来到松江之后,却发现事情有些不一样。松江府百姓一致站在了徐家一边,听说是来捉拿徐氏的官差,店铺不肯卖给他们食物,旅舍不肯接纳他们投宿,到了郡城,甚至有上千百姓齐聚城门,静默站立,一不让道二不发声,就是堵着城门不让官差进去。
这些外地官差本来就是“上使”,还有锦衣卫撑腰。蔡国熙就近调动了卫所和巡检司——作为兵备道他也掌握了有限的武力。若是别的地方,百姓被这么一恐吓,恐怕早就鸟雀散了。可是在这里,百姓却不肯散去,摆出一副对抗天兵到底的姿态。
官差没有耐心,动手打人,于是非暴力的对抗变成了暴力对抗。数千百姓用砖头、木棍、农具围攻了官差。官差虽然口里喊着“造反”,但是终究不敢拔刀杀人——他们可不想跟这些刁民同归于尽,何况法不责众,自己真被打死也无处喊冤。
还是郑大令赶到,方才将被围攻的官差们解救出来,如今两方在城外对峙。百姓要官差回报上峰:徐家是被奸人陷害;官差则很无奈:自己只是执行者,就算要上报民情,那也是御史的事。何况这一来一回起码一个半月,退一步就是渎职,进又进不去,只能干耗着。
徐阶打破沉默:“你觉得是否该让他们进城?”
“小子看高新郑其实当不了几天首辅,人去政息乃是常情。张相继任首辅之后,肯定也是要为大父反正的。”徐元佐在这件事上并没有掺入丝毫个人感情。眼下这种情节,让他隐约有种看家斗剧的感觉,而他的家斗层面远高于婆媳纷争或是妻妾争宠。
可以说徐元佐成功的基础就在于他姓徐,是徐氏宗亲,是徐璠的义子,是徐阶认可的徐家晚辈。如果他在这事上推波助澜,被徐阶知晓,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会化为乌有。而刻意的迎合,也会让人精似的徐阶感知到此地无银的心虚。
最好的办法就是客观,大气。从大局着眼,保大弃小。相比徐氏在松江的根底基业,两个儿子作为弃子也不算过分。在另一个剧本中,徐阶付出的代价可不止两个儿子充军,还有自我流放呢!
徐阶轻叹一口气:“这个先例其实不好。”
徐元佐转了转,明白徐阶的意思:以民抗官,也可以视作以下犯上,是正统卫道士所不能接受的变乱。
“然则也是民智开化,人心所向。”徐元佐道。
徐阶没有表示反对,一双浊目仿佛洞穿了时空的界限,缓缓道:“天地翻覆啊。”(未 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