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在府中办完了公事,正在和关凤说着闲话。关凤离家大半年了,非常想念儿子阿猘,在孙绍的耳边念叨着要把儿子接来,孙绍正在安慰她,帅增来报,曹丕到访。
一支竹简上写着几个端正的隶书:“沛国曹丕再拜,问起居,字子桓。”
孙绍很意外,他和曹丕在天子面前见过几面,但是没说过什么话。因为曹植和杨修的原因,曹丕很不喜欢他,见到他时虽然也很客气,但是那种客气透着疏远,透着怨恨。私下里,他们没有来往,今天曹丕突然登门造访,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请。”孙绍略作思索,便示意关凤暂避,自己起身到了阶下。曹丕在帅增的引领下进了门,一看到孙绍降阶相迎,连忙紧赶两步迎了上来:“如何敢劳明将军相迎。”
孙绍笑了笑,还了一礼:“丞相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焉敢不迎?”
两人哈哈大笑,互相把着手臂,一起上了台阶,分宾主落座,扯了几句诸如互仰慕之类没营养的闲话,曹丕把来意一说,然后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孙绍的表情。
“封王?”孙绍好象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抚着下巴上柔软的短须,似笑非笑的看着曹丕。
“以将军的功劳和才智,封王正是理所当然的事啊。”曹丕貌似诚恳的说道。他对孙绍没什么好感,可是眼下的情况他也清楚,孙绍和杨彪走得很近,比关羽那个不通权谋的武夫难对付得多,而孙绍和孙权之间的矛盾又是无须遮掩的,孙绍脱离孙权的控制自立的心思昭然若揭,所以他和陈群、司马懿提出了这个方案,他们相信,孙绍一定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而眼前孙绍的表情让他更加放心,孙绍一定会接受,或许,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我的封邑在哪?”孙绍嘴一歪,摆出一副一眼看破曹丕心思的神情:“是徐州,还是青州?”
曹丕淡淡一笑,心道你真会做梦,徐州、青州会给你?他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要看陛下封你在哪里才知道。以我之愚见,应该是会稽或者吴郡更合适一些吧。令尊当年封吴侯,子承父业,封吴王似乎更合适一些。不过,眼下吴侯是尊叔,为了避免你叔侄相争,会稽的可能姓也许更大一点。”
孙绍嘴一撇,你这挑拨离间之计在我面前用也太拙劣了吧。吴郡也好,会稽也好,孙权都不可能给的,或者直接说,封王这个事都是个笑话,他能估计到,只要曹丕一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孙邵马上就会找上门来,劝他以大局为重,不要和孙权分庭抗礼,当然更不能反客为主。
大桥和阿猘就是毫无疑问的人质,而且他的手下也会有意见,孙桓不会赞成,周循不会赞成,越海也不会赞成,能赞成的大概只有崔谦那伙海盗。
“多谢足下的一片好意,不过,你这可是把我放在火炉上烤了。”孙绍微微一笑,不再提这个话题,手一伸:“请喝茶,然后再向足下讨教一下君子剑。”
曹丕正中下怀,他的来意正是要与孙绍结交,有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文才武功,让孙绍看看自己并不比兄弟曹植差,现在孙绍主动提出要看他的剑法,还省了他许多废话。曹丕喝完茶,起身拔剑,到庭中展示剑术。孙绍举致勃勃的看了,也不能说一点用处没有,至少纠正了他以前的一些错误观点。曹丕的剑术和后世那种翻腾跳跃、剑光霍霍的剑术相去甚远,招术也显得非常古朴,以刺为主,辅以劈砍撩,他的出手非常快,可谓是招招致命,一点花架子也没有。
“好剑!”孙绍抚掌而笑。
“惭愧惭愧!”曹丕傲然一笑:“我这剑法虽然练得不到家,却也是师出有名,这是当年虎贲郎王越的剑术,王越传史阿,史阿传与我。只可惜,我俗务繁多,不能尽得其妙。”
“能击败神手邓展的剑术,还不能尽得其妙?”孙绍眨了眨眼睛,笑着调侃道。
曹丕大笑,这是他最得意的一件事。奋威将军邓展是军中的高手,他能够空手入白刃,有一次他们当众较技,他就是用这剑术连败三次邓展,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孙绍现在提起这件事正是挠到了他的痒痒肉,一时之间对孙绍的反感都淡了些。
孙绍前世混办公室,对投其所好、拉近话题的这些技巧可谓是熟得不能再熟,一下子打开了曹丕对他的防备之后,他趁胜追击,不动声色的表明自己和曹植并没有什么关系,当初杨修去南海只是为袁家兄妹的事向他表示感谢而已。曹丕虽然不尽信,但是孙绍能这么说,他还是很喜欢的。
两人谈天说地,尽欢而散——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不出孙绍所料,当天晚上,孙邵就找上门来。
“这是曹丕离间将军与至尊的诡计,请将军千万不要上当。”孙邵一点弯子也不拐,直截了当的说道:“请将军为了江东基业着眼,和关将军一起上表请辞。”
孙绍阴着脸,很无礼的踞坐着,身子向后靠在凭几上,眯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孙邵,一声不吭。孙邵跪在他的面前,觉得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后脖颈一阵阵的发紧,不知不觉的,一滴泠汗滴在青砖上,慢慢的洇成一块黑影。在他的眼里,这团黑影就象血一样预示着不祥,预示着江东的崩溃、血流成河。
如果孙绍接受了王位,那么他和孙权之间就等于正式绝裂了,对目前的江东来说,这无异于灭顶之灾。至于作为人质的大桥和阿猘,孙邵并不抱什么希望,与王位相比,一个继母和儿子算得了什么?孙绍还年轻,曹艹还在考虑和他联姻,他以后可以有很多儿子。至于大桥,嘿嘿,如果是生母,那孙绍也许会考虑一二,这继母嘛,就无所谓了。
在一阵让孙邵几乎窒息的沉默之后,孙绍终于开了口,可是冰冷的声音却让孙邵更加绝望。
“鲁肃的八千大军,为什么迟迟不进?”
孙邵咽了口唾沫,刚要解释,孙绍又问了一句,这一次的口气更加严厉,语气更加冰冷。
“吕蒙大军驻在柴桑,为什么一直不北上?”
孙邵的心一紧,张口正准备申辩,孙绍会然跳了起来,拿起案上的茶杯,狠狠的砸在孙邵刚刚仰起的脸上,茶杯砸破了孙邵的额头,鲜红的血水顺着淡绿色的茶水一起流淌下来,迅速淋湿了孙邵胸前的衣襟。孙绍视而不见,上前一脚踹在孙邵的肩头,将他踹得仰面摔倒地,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不顾危险,摧锋直进,和关将军死守宛城近半年,就是等你们一起来合击夏侯惇。有宛城在手,曹艹不敢轻离,夏侯惇四万大军就是我们嘴里的肉,你们为什么不来?你们在等什么?”
孙绍怒不可遏,纵声咆哮,愤怒的声音在大堂中回响,震得孙邵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狂怒的孙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印象中,孙绍这几年一直是温文尔雅的,一说话先带三分笑,这种咬牙切齿的狰狞面目是闻所未闻。
“你们在等什么?等我死?是不是?是不有?”孙绍越说越火,赶上来又是一脚踹在孙邵的胸口,这一脚力气很大,踹得孙邵差点背过气去。听到孙绍吼声的关凤从后室赶了过来,一见这副情景,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抱住孙绍,将他推得离孙邵远一点。在她看来,孙邵虽然身体还算结实,但是孙绍怒火攻心,下了死手,用不了几脚就能要了他的姓命。
孙绍被关凤推到一边,依然不肯罢休,他挣扎着还要冲过来,关凤哪里敢放,一边使出浑身力气推着他,一边呼叫亲卫帮忙。孙绍指着孙邵破口大骂:“我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事,要让你们如此对我?大敌当前,你们不思一致对外,却在琢磨着在我背后下黑手,这就是圣明的至尊所为?这就是你们这些智臣谋士想出的主意?你说,你说,你今天要不说出个所以然来,老子就活劈了你。”
孙邵吓得魂不附体,浑身颤抖着,一动也不敢动。关凤把孙绍交给赶过来的丁奉和帅增,转身大喝道:“还不扶孙大人去疗伤,愣着干什么?”
两个亲卫如梦初醒,二话不说,上前架起血流满面的孙邵就走。孙邵被架出了大门,还能听到孙绍愤怒的吼声:“谁出的主意,谁要我的姓命,不交出这个人来,老子要你们好看!”
孙邵脑子里一片空白,生怕孙绍追出来再踹他,跳上马车就走。直到马车在城门前停下,车夫胆怯的问他去哪儿,是出城还是回驿舍,他才稍微定了定心神,抚着胸口喘息了半天道:“回驿所。”想了想,又脱下已经被血茶染得一片狼藉的外衣,蘸着额头还在流的鲜血,在外衣上草草写了几个字,然后塞进旁边儿子孙模手中,急急的说道:“六百里加急,立刻把这里的消息送给至尊,请他决断。千万不能耽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孙模不敢怠慢,将血衣揣进怀里,猛踹马腹,战马一声长嘶,急驰出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