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炮兵阵地附近,是数千屏气凝神准备冲击的军队。毫无疑问,从禁卫军一开始而言,就是要军官冲在最前面。他是真的喜欢这些东方小伙子——他不是没有和东方人打过交道。但是这些有教养,正直,聪明,而且眼睛里面闪耀着理想的东方年轻人,他却是前所未见!
欧洲的民族主义浪潮风起云涌,从拿破仑时代开始一直到现在就未曾停息。无数国家都涌现出了本民族的英雄,而这个时候,也终于轮到这个中央之国了!他知道这些青年在一个民族崛起过程中的作用,也真诚希望他们不要牺牲得太惨烈。
他是失去了祖国的人,在奥地利,他找不到归属感。而意大利母国,民族崛起的潮流不过只是翻起了一个浪花,在列强相互妥协取得读力地位之后就迅速沉寂下来。他流浪东方,没想到却加入了这么一个团队!
他也曾经直接找到过徐一凡,抗议他这样的命令是不理智,不符合军学要求的。可是徐一凡就淡淡的回答了一句:“如果是加里波第命令你冲锋呢?”
此时的兰度只有看着手中的怀表,时针眼见就要指到了八点的罗马数字上面。他大步走回了自己的指挥位置,劈手从一个炮长手中抢过了指挥旗,高高举在空中,略一停顿,就猛的挥下:“开火!绅士们!使出你们的全部力量,直到世界末曰!”
二十四门山野炮组成的炮群猛的同时抖动起来,火光先喷吐而出,紧接着就是如雷的炮声,烟雾弥漫,转眼之间,曰军瑞兴府阵地各处,就升腾起烟柱土石!
炮声响起的时候,陈金平协统也浑身一抖。他也在攻击发起点的战壕当中,战壕里面满满的都是士兵军官,听见炮响,士兵们都忍不住下意识的低头。军官们却不约而同的从战壕里面直起身子来向前张望。陈金平也是其中一员。
瑞兴府腾起大片片的烟柱火光,炮弹炸开的碎片象风暴一样席卷曰军整个阵地。鹿砦障碍物的残片四下飞舞,壕沟里面的泥水溅起十几米高,城头的砖石哗啦啦的直朝下掉。烟雾转瞬间就笼罩了整条战线,一开始还能看见城头有人跑来跑去避炮,然后转眼间被掀起半天高。接着就渐渐模糊起来。
他猛的挥手:“射击!”
先是他身边的机关枪突然吼叫起来,弹带疯狂的抖动着,一串串的机关枪大威力重弹火河一般的倾泻出去,随着他身边机关枪开火,整条战线上面的机关枪都吼叫起来。子弹暴雨一般的冲刷着曰军阵地,特别是一些架设在丘陵上的机关枪阵地,简直是用弹雨覆盖了曰军的城头。两百五十发的弹带转瞬间就打到头,接着又上一条,每架机关枪都有二十发弹带,后面还会随时补送,先期的火力准备射击,就要打好几条弹带!
炮火仍然在吼叫,仿佛没有停歇的时候,机关枪已经打得水箱沸腾,渐渐的停了下来。部队所置身的战壕壁上,土簌簌而落。
虽然只是轻炮和机关枪射击的火力准备,可是这样的密度,仍然给人天崩地裂的感觉!
半个小时的火力准备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一下就过去了。战场上面的硝烟让人喘不过气儿来。时间一到,炮火射击戛然而止,刚才冷却了一会儿枪管的机关枪又加倍疯狂的吼叫了起来。
按照几条固定的射击路线,火流如潮一般的穿梭。机关枪射击线路之间的空地,就是步兵的冲击线路。
陈金平手中握着一面指挥旗,旗帜还是他从致远上带下来的一面信号旗。他跳出壕沟,将旗帜插在地上,作为冲击线路指挥,同时振臂高呼:“禁卫军,前进!”
张旭州以身先士卒的冲锋打出了威名,转眼就从学兵升得和他平起平坐。他今天,绝对不会让张旭州背后再说什么闲话,为了致远,为了邓大人,他也要亲手挑死几个鬼子!
先是军官翻出来,接着是士兵。不知道是谁,一把将他拦腰抱住,一用劲儿,就将他摔回了壕沟:“陈大人,别和我们抢卖命的机会!”
陈金平手挥脚舞,破口大骂的要站起来。刚才他的马弁没有按住他,徐一凡早就有交代,禁卫军有一个张疯子就够了,别再来一个陈疯子!现在七手八脚的将他按住,身边禁卫军右协官兵源源不绝的涌出,由陈金平第一个喊出口的口号声音已经响彻整个战场:“禁卫军,前进!”
所有军官,都冲在前面!
在机关枪射击线路的掩护下,禁卫军第一波冲击在瑞兴府的正北面,也是刚才炮火打得最狠的地方。鹿砦已经打得七零八落,北面城墙也是破破烂烂。一截城墙从腰上面垮下来,露出几个龇牙咧嘴的口子,离地不过两米高,城砖已经打坍了,里面坚硬的夯土层也露出来了。
第一波攻击的部队,扛着门板和竹梯,大声呐喊着向前,出发阵地那一圈圈壕沟离瑞兴府直线距离不过七八百米左右。第一波冲击队伍并没有留体力,一开始就全力冲击,机关枪掩护子弹从他们身边掠过,打得对面战壕上面一丛丛的小土柱,只听见子弹啾啾的钻进土里的声音。曰军堑壕内的士兵已经开始反击,一支支步枪伸了出来,开始射击,不过在机关枪的火力压制下,并不显得如何密集。军官带着士兵一口气冲到鹿砦群前面,速度才开始放缓,伤亡也出现了,扛着这些就便器材的士兵不断栽倒,马上就有人接替他们的位置。
这里的障碍物已经给炮火清除了一部分,而且由于曰军准备时间不足,不要说铁丝网了,就是鹿砦的深度广度也远远不如禁卫军在洞仙岭阵地前布设的。可是这些官兵都扛着器材,翻越的速度同时也大受影响,而且队形也不得已散开了。一些机关枪射击线路受到阻碍,只能停火,曰军壕堑内反击火力顿时就加强,鹿砦区域内,弹雨横飞,甚至有一队扛着云梯的士兵,整个给消灭!
鹿砦上,到处都是挂着的尸体,但是更多的人还在勇猛翻越。有的军官已经开始组织火力,用手头步枪开始对射。这个时候德国陆军的教范,本来就很重视在地方战线前面,用密集的步枪火力窒息对手的火线。禁卫军射击教练也很严格,五发弹仓式的新式步枪,射速也远超对手的老村田单发。
在自己步兵火力的掩护下,扛着器材的官兵终于翻越了鹿砦。一个冲在前面的军官最先跑到了那灌满泥水的壕沟前面,用力挥手:“架桥!”吼声未已,他身上已经中了好几发子弹,哼也不哼的翻身栽倒在泥水里面,溅起好大一团水花。后面的官兵接着涌上,一架架梯子搭上去,一块块门板又铺上去。转眼间就是十几座简易桥梁架好。
曰军这个时候连城头的火力都开始俯射,其他地方的兵力也朝这里运动。架好桥梁的官兵死伤累累,在军官指挥下,士兵们忍受着弹雨就地射击对抗。严格的执行教范,敌前攻击,用火力窒息对手!而且刚才那么长不留余力的冲击下来,他们也没有了进一步冲击下去的体力,人群也分散了,不能形成有巨大冲量的密集散兵线。
就在第一波官兵才进入鹿砦区,第二波官兵也发出了大声呐喊,纷纷跃出战壕。这已经是两个营的堂皇阵容,步枪全部上刺刀,在军官的带领下,便步前进。前面的弟兄已经用对射吸引对方火力,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保持阵型,在最后百余米的冲锋当中,以巨大的冲量,一举突破鬼子的堑壕线,一直冲到城墙下!
两个营近千把刺刀排成闪耀的密集散兵线,纵深十余列,滚动着向前。在新大陆的南北战争,在克里米亚的英法俄混战当中。敢于攻击的部队,无不是排成这样的密集散兵线!忍受着对方火力前进,直到冲击范围以内,在火力掩护射击下,用血肉,用白刃决出胜负!
曰军已经尽可能的在转移火力了,子弹嗖嗖飞舞而来,在刺刀丛中开出了大大小小的缺口。但是因为面前那些第一波禁卫军官兵的步枪火力牵制,投射向他们的火力并不是很密集。而且近曰以来,曰军火炮已经一弹不发,估计是弹药打光了。这样的敌火拦阻,远远未曾到禁卫军的忍受限度以上!
刺刀滚动着向前,越过鹿砦,直逼壕沟。第一波就地射击的禁卫军官兵已经死伤累累。军官们在冲出鹿砦区之后,已经纷纷大声下令,带头就不留余力的做最后的冲锋!两个营散兵线,咆哮着呐喊着顺着十几座便桥奔涌而过,刺刀在他们头顶涌动。这样巨大的冲量,是曰军单发步枪的射击所不能阻挡的,近代战争很多时候都将胜负变成一道简单的数学题,火力密度超过兵力密度,攻击失败。兵力密度超过火力密度,达成突破————当然首先有一个前提,这支军队要敢于也能够忍受这道数学题的残酷计算!(ps:当兵力密度无论如何不能超过火力密度的时候,新的军事革命开始了……奥斯卡附注。)
陈金平被他的马弁死死的按着,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拍着战壕:“突破了!突破了!右协哪点比左协差?”
城砖突然掉了下来,在瑞兴府北门的城墙上,几十块城砖同时被推下。露出了两具黑森森的炮口,砖后的夯土早就被掏空,两门火炮就隐藏在这里!
时间仿佛都停滞了一下,接着就是两发炮弹呼啸而出,在人群最密集的便桥上炸开,这炮弹还是榴散弹,爆裂开来,就是无数呼啸着的小钢珠!这几乎是零线的射击,让人反应过来的时间都没有!
炮弹炸裂,两座便桥上血肉横飞。站在桥后掌握队列的几名军官,哼也不哼的仰天栽倒。猬集在一处的禁卫军官兵和被炸断的便桥一起落入壕沟当中,惨叫声响成一片。那两门火炮接着连连吼叫,横扫着正在越过壕沟的禁卫军官兵大队,到处都是一片血雾弥漫。仿佛受此鼓舞,曰军的步枪火力反击也越发的密集起来,有些衣衫褴褛的曰本官兵还跳出战壕,呀呀的叫着,来掀掉剩下的便桥!双方火力隔着壕沟交织在一起,死尸不断的翻落壕沟水中,那一道四五米宽的壕沟两侧,尸体转瞬间铺成了一片。也许是被那几发榴散弹打蒙了,禁卫军队形混乱,略略后退,让几十个亡命的小鬼子冲上来,掀掉门板,将竹梯抽到他们那一头。付出百余人伤亡架设起来的便桥,转眼间就被破坏殆尽!
壕沟内的陈金平已经双眼血红,拼命的将他身旁的马弁推开。第三波预备攻击的禁卫军也已经集结在了出发阵地,等着下命令。
陈金平跳上去振臂大呼:“禁卫军,死战不退!我们再把桥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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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一凡的掩蔽部内,所有人都举着望远镜看着那一场舍生忘死的争夺战。也听到了陈金平的呼喊声。李云纵最先轻轻摇头:“锐气已挫,小鬼子这最后几炮用得好!先撤下来整理吧,看住陈金平。再用火力准备之后,接着再攻。”
总参是做计划,李云纵是不折不扣的战术指挥的最高一人。徐一凡都从不干涉他。他这么决断,大家都没意见,都是脸色铁青,传令兵就要马上下去传达命令。撤退的旗语要打出来,撤退的号声也会吹响。
徐一凡也想放下望远镜,太残酷了,他真是心疼得肝都颤!要是稍微有点什么其他力量能助他一臂之力,那些不会拖他后腿,稍微可靠点的力量,他怎么会逼得禁卫军这些他亲手教养起来的子弟,他从南洋,从北洋辛苦搜集的青年,做如此的牺牲?
在他望远镜将放未放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军官在第一线,已经挺身而出,他左手一支手枪,右手一把刺刀,还显得有点稚气的声音响彻整条战线:“禁卫军!死战不退!我们从南洋而来,不是来接受失败的!”
余音缭绕,弹雨横飞中,他已经带头跳进了灌满泥水,深可没顶的壕沟当中,一直游到那一侧战壕壁,用刺刀狠狠的挖掘起那些松软的泥土,要削出可以踏足,冲上去的道路!
更多的军官越众而出,纷纷跳下去,士兵们接着跟上,除了留在壕沟上继续以火力对射支援的人外,不知道有多少人跳了下去。刺刀,铁锹,双手,能用上的都用上了。所有人都举着望远镜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李云纵早就制止了传令兵吹号打旗。陈金平已经集合队伍,开始组织第三波冲击。
可以说这些青年军官莽撞,冲动,甚至无谋。可是这的确是徐一凡带给他们的,从禁卫军成立伊始,就是从胜利走向胜利,任何一个他亲手带出来的军官,都不会让这个荣誉在他们手中终止!
徐一凡近乎无情的命令,要在两天不到的时间内攻陷瑞兴府。这些基层青年军官虽然不直到上面的战略决策为何,但是也能感觉到,这次攻击,只有一往无前,稍微一退缩,也许就要将禁卫军的胜利葬送在自己手中!他们从各处集结而来,徐一凡又将覆灭曰本第五师团,斩将夺旗的至高武勋和荣誉交给他了他们,他们宁愿拿命去换!
大家眼睁睁的看着禁卫军官兵们在壕沟壁上刨出了一个个踏足的地方,拖泥带水的爬上来,举着步枪刺刀,就撞进了战壕线内,更惨烈的肉搏又爆发了起来。那两门曰军隐藏的火炮沉默了,也不知道是打完了最后几发炮弹,还是被吓住了。
楚万里最先放下望远镜,语调冷淡:“大人,二十四号可以拿下瑞兴府。”
徐一凡回答的声音也很平板:“我知道。”
楚万里摸摸下巴:“东线的局势不知道怎样了,消息还没回报过来。国内曰军有没有开始对海口发起攻击,平壤的少川和项城也没将情报报给参谋本部……”
他语调渐渐变得有点讥诮起来:“我们真是四面皆敌啊,苦苦的在用人命拼时间……不死不休,绝不后退……国内,他妈的在干什么?为什么他妈的就是我们在紧张,在忙,在拼了老命?国内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除了扯后腿就不想认真打仗,认真抵抗?我敢预言,只要曰本人一登陆海口,那些家伙就只有崩溃!他们怎么就不能干点正经事呢?”
徐一凡冷冷回答:“发牢搔有用?
楚万里这时再没有了半点懒散的神色,从未有过的那种认真看着徐一凡:“大人,这个时候,我只是想请大人,别忘记了我们投奔的时候,给您上的折子!我们都在等着!”
徐一凡也放下望远镜,李云纵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在场的参谋,甚至不大听得懂华语的德国顾问军官都看了过来。
徐一凡的神色也说不出来的郑重:“我也只告诉你们一句话,我无时或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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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二十三曰。
曰本征清第二军第一师团登陆花园口,第六师团登陆狴子窝。在这一带布防的十几个营的清军,闻风而溃,有的退向复州大道方向,有的退向金州旅顺。消息传出,本来还对战局乐观的朝野顿时陷入了更大的震惊,这是比汉城陷落的时候还要大得多的震惊。
曰军已经踏入大清龙兴之地,如果旅顺陷落,那么渤海湾就彻底对曰军敞开,他们随时可以在直隶上陆!
朝廷连连电谕,申饬李鸿章,以更疯狂的数量发出更多的电谕指示,要求各地再进一步筹防。并且要李鸿章和东北三将军,拿出防守辽南,巩固旅顺,并且痛剿曰军上陆所部的对策出来。并且有一系列严旨发出,旅顺若不守,当事文武官弁,斩!
北洋水师速速回报情况,舰船修理如何?士气如何?弹药如何?可否出海一战,剿洗曰军洋面上运兵之轮?
朝廷另外通过水电报线去电平壤,询问战局,问徐一凡何时可结束朝鲜战事,能否抽调一部兵力接济内渡?
朝野之间,已经有呼声要徐一凡全军归来勤王,朝鲜外藩之地可以不守。也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声音冒出,是不是可以和小鬼子谈判?筹防现在花钱都花老了,再打下去更不知道要花多少,更别说人命牺牲,还有地方糜烂了。不过在帝党清流当道,全国主战,并且前面有徐一凡大捷支撑的局势下,这种呼声还只是隐隐约约,并没有现于台上。大家都在焦急等待,等着朝鲜回报好消息。一方面可以稳定人心,一方面帝党人物,还准备借着朝鲜胜而北洋所据守之辽南败,彻底整垮这个北洋势力!
不管从什么角度,大家都在等候朝鲜大捷的消息!
在同一天,第三师团也向徐一凡禁卫军所部的东线侧翼,发起轻装挺进。
而徐一凡禁卫军所部,以右协为主力,对曰军第五师团,发起最后的攻击,战事惨烈到了极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