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打了招呼,天绍青这对龙凤姐弟很久没见,坐在茶棚里互相问这问那,了解了各自的生活,已足足用掉大半时辰。
钟妙引几次插话均是无望,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天绍志方才回过神,笑了一笑道:“妙引,你知道么?她呀,就比我早出生半盏茶的功夫,我就要管她叫一辈子姐呢!”
钟妙引见他笑脸相对,又殷勤地斟了杯茶给自己,刚才被冷落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凑近跟前问道:“是真的?”
天绍志截口道:“当然了,古人常说,百善孝为先!尊长爱幼,礼贤下士!不但要对父母尊敬,对自己的兄长、姐妹那也一样啊……”
言说间,天绍志引用了几句古语,虽说都是耳熟能详,可此时说来真令气氛活跃了不少,而他故意扬高声调,又故作姿态,钟妙引忍俊不禁,险些捧腹大笑。
天绍志诵完古训,呷了口茶道:“所以妙引啊,我这个后来者呢,怎么也不能坏了规矩,是不是?所以便勉为其难啦!”
天绍青见他没个正经,瞎捣乱,嗔道:“你这小子,原来是这般不满!”
天绍志见天绍青伸手欲打自己,连忙躲开,又瞟向一旁,看见柳枫若有所思,故意高声道:“别拿那套姐姐的架势吓唬人,小心啊,凶了没人要……”
天绍青知他指的乃是柳枫,以此取笑自己,大生尴尬,冲上去道:“嗬,你越来越讨厌了,再要胡说,看我打你。”言罢,已离位而起,去追自己的弟弟。
那茶棚原本也不大,一张桌子,四个人来坐,已经显得很拥挤,天绍志还和天绍青嬉闹,似乎就是逗弄那两年未见的姐姐。
两姐弟围着桌子转来转去,钟妙引在旁边笑。
在这和谐的气氛中,柳枫猛然脱口道:“故用人之知去其诈,用人之勇去其怒,用人之仁去其贪。故国有患,君死社稷,谓之义。大夫死宗庙,谓之变——”说着已起身,念念有词,失魂般朝官道走。
天绍青惊觉不对,赶前叫他。
柳枫却无反应,行得极快,念着《礼记》里的东西:“故圣人耐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者,非意之也,必知其情,辟于其义,明于其利,达于其患,然后能为之——”
他的声音既轻且柔,像是沉浸在某种回忆一般,《礼记》被他打乱了次序,起先是天下兴亡,后来又是君之行,时不时会很慌乱害怕地叫着:“娘,娘,我在背呢……”
天绍青吓得惊惶无措,几次过后方才明白,极有可能是自己弟弟背诵古语,引起了他儿时的记忆,看柳枫那样子,背书的口气,无不是一个孩子在长辈面前念书。
天绍青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三四岁的小柳枫跪在地上,背书给母亲凌芊。她似乎还听到了凌芊喝骂,看见了凌芊手上那根棍子。
那画面里,小孩子朗朗背书,衣冠很体面,打扮亦有小儒生气质,天绍青仿佛还见到了凌芊用棍子打了柳枫一下,接着耳边就传来柳枫的痛呼声。
凌芊好像说:“快点背,不准停,娘没有时间了,你也没有时间了,你还要复我大唐,恢复李家一统天下的大业,知不知道啊?枫儿!”
柳枫行色匆匆,虚汗直流,垂首背书,极为投入:“发虑宪,求善良,足以谀闻,不足以动众,就贤体远,足以动众,未足以化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兑命曰,念终始典于学,其此之谓乎——”
他完全忘了周身一切,天绍青本想将他叫醒,可他沉浸过往,神情脆弱,往昔的影响力极大,眼里还浸出了泪水。
天绍青心想,也许此刻他很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所以也不忍叨扰,只与天绍志打了个招呼,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