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书房,瞥见水郅手上书册,水泱心念电转,正措词好应对之语,就见水郅扣下手上书册,含笑道:“贾家瑾安将华星对那几家孤本的注解之言记录成册,可是要制版刊印?”
“正是。方先生生辰时,瑾安赠我此册,欲请我求父皇校勘。我见父皇国务繁忙,便想过几日再呈上,左右霍先生生辰在六月中,不是很急。”水泱缓缓回道,仿佛应对自如,心下却有懊恼:他先前措词竟是半点没用上!
水郅闻言不由得摇头笑起来:“琏儿这份寿礼倒是大手笔。希祉这几日正可帮朕想想以何物为礼。”
昭阳殿中父子二人辩起书论,那边水汜从王淑妃处道过其心志并这一日种种,漫步往琳琅宫而回,忆起白日里事,再品他母亲刚刚所言那定国侯一族风采,摇头暗叹:晓得当年事之人如今怕已是不多,只怕如今诸人见兵部诸将待水泱如斯有理,尚自暗笑水泱不自量力,却不知双方真正心意。幸好,幸好,他早早明白自己的志向,免于被人当成刀使,不过这胆敢利用他的人,他定不会放过!
送了水郅离开,水泱怔怔在书案后静坐片刻,暗嘲反思:几时起,他竟开始妄自尊大的要世间事皆随他心意了?怕是他被人供奉得太过飘然,竟忘了史册古鉴!
微阖眼,几个呼吸间稳下心神,水泱执起案旁书册翻阅,心神却飘去别处:那日贾家别院中的赌,他输了。虽然昭阳殿库房中的物件儿他说不得是一清二楚,屏风几架却是晓得,那角落重重遮掩之后的物件儿,想来便是人说的那架屏风!
罢了,道理总要慢慢想,莫穷思不已,反入了歧途犄角。水泱凝神于手上书册,不知觉间入了迷,直至侍从来请他入寝,方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书册,沐浴更衣之际,仍回味着那书册上的语句。
待卧于寝帐,水泱方觉困意熏熏,迷迷糊糊的还在想着:那注解书册虽好,只怕贸贸然刊出于世,必有人妒忌诋毁,不知由他父皇亲笔作序使不使的?
寿安宫中祖孙三人的对话太后并未令侍从禁口,水郅亦未有阻止,待至就寝时辰,已传扬得宫中人尽皆知,近日为抄写供太后礼佛用的佛经,而居于寿安宫的两位皇子自然也将风声收入耳中。
三皇子水汶听着侍者在他耳旁絮叨,神情不变,握着笔杆的手却紧了几分:他母亲出身家世不显,本是不该当同这皇城扯上干系,只因氏族有出息的女儿嫁入何家得了长辈的眼,连带氏族一并得了何家提点,恰一姓族人虽无大才者,却性情乖顺,何家很放心的将之纳入附庸,而他母亲的年纪正合适,被太后选入宫中侍君。
他从小被母亲教导的最多的就是知足,可是他不甘!他不甘就此沉默,虽说太子姿才可谓无人能及,然做那高高在上之人久了,如何晓得人间苦楚,他不信那等未经世间苦难熬心刻骨研磨心性之人会是天命之主!且,他虽无舅亲倚仗,从小养在太后身边,同何家倒是十分亲近……可太后今日竟将其随身带了多年的蜜蜡佛珠给了水泱!水泱已有父皇的宠爱,居太子尊位,得世家奉承追随,近日更是收复了他们的大哥水汜,作甚还要争太后的关怀!
水汶放下笔,起身行至半开的窗边,避开身后侍从探问的目光,仰头望月,瞳中是燎原的野望,深吸口气:不急,不要急……水汶唇边挽起冷笑:这宫里还有个反手握刀的假菩萨,他得冷静,化蛟为龙皆需时日,他急不得,幸而如今时日尚早,待他羽翼丰满,再一飞冲天也不迟!
水汶邻屋中人心境亦不甚平静。
为臣之道……好个为臣之道!四皇子水決端坐于竹榻,捏着书脊的手又紧了紧,指节绷得青白,眼底翻涌的火气半晌方才安定下来,他才不信那两人当真能兄友弟恭,就算二人现今有了什么约定,却有一词道世事难料!他不急,那些看他不起的人,将来都会后悔的!
提笔默写一节佛经平复了心情,水決放下笔,握了珠串起身行至菩萨像前,盘坐在蒲团上,闭目静思这一回入了大业寺要与大师如何说话,如何再请那日点拨他的神仙来指点一二……且明日京中诸多人家皆将往大业寺进香,他正可看一看如今世家子弟成色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