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娇娇皱眉道:“龙门镖局发生了这等事小妹也很遗憾。但骆师哥跑到小妹这里来,不会是怀疑小妹窝藏劫镖的重犯吧?”骆浚不否认:“据门下探子回报,那裴远之的确极有可能就隐匿在这间客栈里。”吴娇娇道:“哦?那骆师哥想怎样?”骆浚道:“希望师妹莫让我为难,将他交给我,让我对失去的兄弟以及他们的家小有个交代。如若不然,为兄只好多有得罪,自己动手搜查了。”吴娇娇道:“骆师哥说得容易,你想搜查,可有证据没有?”骆浚道:“这……”
骆藏锋碍于三叔的面子一直默不作声,这是再也吞不下这口气,道:“想要证据是吧,小爷今儿就给你证据!来人啊,将人带上来!”两个年轻镖师道:“是!”去了一会儿,架着一个人进来,只见他穿着与客栈里的伙计无异,脸已被打肿,像个猪头。吴娇娇一见那人,脸立时沉了下去。那人低头不敢看她,因为被打落了门牙,嘴里直漏风,声音含含糊糊:“对不住,老板娘……”骆藏锋扬扬自得道:“此人是‘罗刹海’的人,他已经如实招供,裴远之确实龟缩在里面,你还想抵赖么?”骆藏芒羞愧地低下头,骆浚脸上一红,瞠目道:“谁让你这么做的!”骆藏锋自以为办了件大大的好事,想不到三叔非但不夸他,反而还要对他怒目而视,吓得不敢声张。
吴娇娇皮笑肉不笑:“龙门镖局的手段,小妹今ri可算是领教了。”骆浚尴尬不已,作揖赔礼道:“龙门镖局管教无方,冒犯之处,为兄代为向师妹致歉。只是裴远之在这里已是铁证如山,吴师妹还是将他交出来吧。”骆藏锋做出严刑逼供的事来,骆浚虽觉脸上无光,但也觉得这个傻侄儿未尝没办了件好事,至少吴娇娇再不能狡辩,不然她伶牙俐齿,他还真拿她没辙。
吴娇娇道:“裴远之与此案是否有关小妹不知道,但罗刹海的规矩骆师哥不会不知道。不论是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偷鸡摸狗的梁上君子还是贪赃枉法的jian官污吏,只要他们还在罗刹海内,便是这里的客人,谁也休想动他们一根手指头!”她这话一出口,只听得门外一声炮响,随后便有不绝于耳的脚步声、马蹄声、呐喊声以及兵刃厮磨声传进来。四面八方,chao水般地涌来了数百人,将罗刹海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中的火把,照得方圆几十丈内亮如白昼。
大厅里不乏出生入死的江湖中人,但几曾见过这等阵势?大多吓得面无人se。骆藏锋和骆藏芒勉强还算镇定,那三个镖师却已吓得体如筛糠。骆浚也自震惊,心想:“有一首打油诗在江湖中流传已久:阳间有地府,鄂北山中藏,判官yu勾人,须问罗刹海。今ri亲眼所见,才知这罗刹海果然是龙潭虎穴,不是好惹的。”他强作镇定,以免堕了龙门镖局的威名,道:“吴师妹的意思,是必定不肯给为兄一个面子了?”吴娇娇道:“小妹想是想,但祖宗定下的规矩,小妹只能遵从,不得违抗!”
骆浚心想,门外有数百勇士,他们此时已如瓮中之鳖,别说他们六个人,就是武功比他们再高上几倍,想凭人力杀出重围,也是不可能的。正所谓she人先she马,擒贼先擒王,为今之计,也顾不得身份,怕被人耻笑了,只能先拿住吴娇娇做挡箭牌,逼她交出裴远之,然后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主意已定,他呵斥一声道:“那为兄的便只好得罪了。”白光一闪,已从身后那镖师的鞘中抽出长剑,臃肿的身躯竟灵活的似一条游鱼,一招“微风八面”,封住了吴娇娇所有的退路。吴娇娇也不示弱,折腰曼舞,一根鞭子在她手中仿佛是一条灵蛇,在她身前飞舞盘旋,骆浚雨点般的剑招都击在鞭上,弹了开来。骆浚一招堪堪使尽,突然拔地而起,一招“盘古辟地”,头朝下脚朝上,剑与人顿时融为一体,宛如一把从天而降的巨剑,吴娇娇右手划一个半圆,软绵绵的长鞭忽然坚硬如铁,好像一杆笔直的长枪,直插九霄。剑尖与鞭梢相接,吴娇娇毕竟逊了一筹,鞭子倒打回来,只得收回皮鞭,向后一跃,骆浚左掌在地上一拍,来势竟比她去势更急,剑尖仍是不离她的左右。两人一个退,一个追,吴娇娇不停地挥动手中的长鞭,但往往她挥出好几鞭,骆浚只用一剑便将其破了。转眼间拆了五六招。
忽然她轻叱一声,长鞭漫天飞舞,将他团团围住。骆浚看着这招“花霰”,面上仍然气定神闲,额头却已沁出了冷汗,只见他信手出了四剑,招式即不jing妙,又不连贯,一点都不像他这等剑术大家应有的表现,只是每一剑刺出之后都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声响,像是剑刃在剧烈地颤动。第四声刚刚响过,骆浚一声长啸,长剑一挑,吴娇娇的长鞭脱手而出,长剑便抵着她的粉颈。众人都咦了一声,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一招明明是吴娇娇占尽上风,猜不透骆浚是如何反败为胜的。他们哪里知道,吴娇娇明知不敌,这一招“花霰”已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花霰”使完,她的真气也就耗尽了?而骆浚的处境看似凶险,但他经验老道,在瞬息之间便已判断出吴娇娇的四个攻击点,还没打,便已先立于不败之地。
骆浚道:“吴师妹,你还是莫再执迷不悟,赶紧将裴远之交出来。不然你我只会玉石俱焚。”吴娇娇笑道:“骆师哥你还是趁早死了心,小妹自从叔叔手中接手罗刹海的那天起,便已有心理准备,今ri就是死,也不会坏了祖宗的规矩。”吴娇娇脾气虽然暴烈,动不动便对伙计又打又骂,但其实对他们还是不错。伙计们见她命在旦夕,都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云轩道:“掌柜的你千万不要做啥事啊!”吴娇娇道:“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待吕翔办完事回来,他便是你们新任的掌柜,你们务必要用心辅佐他,不要令我失望。都记住了吗?”伙计们都含泪道:“小的们知道了。”
张夜书此刻所站的地方侧对着骆浚,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用暗器震脱骆浚手中的剑。但如此一来,便得罪了龙门镖局,ri后到了河南地界,定然麻烦不断、处处掣肘。若待不救,吴娇娇宁死不屈,也算个值得钦佩的好女子,他又如何能见死不救?还在犹豫不决之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如果在下出了这个门,吴掌柜是不是就不算坏了规矩?”大厅之后忽然转出一个白衣胜雪的青年男子,五官棱角分明,气度不凡。吴娇娇不说话,不说话便是默认。
那青年径直走到大门外,回头对骆浚道:“裴某自愿跟前辈走,你可以放开吴掌柜了吧?”骆浚道:“阁下便是裴远之?”青年人微微一笑道:“前辈不信?”他伸出右掌,掌心竟是紫红se的。据说练“血煞掌”之人,掌心会变为紫红se,功力愈深,颜se便愈深,但是练到第四层以后掌心的颜se又会逐渐消褪,到了最高境界的第七层则完全消失,看起来与正常人毫无二致。裴远之掌心的颜se还很深,他的功力顶多只到了第四层。
骆浚将长剑插回到镖师的剑鞘之中,道:“吴师妹,为兄多有得罪,改ri定当登门谢罪,今ri就此别过。我们走!”云轩瞧着吴娇娇道:“掌柜的?”吴娇娇手拍了三下,门外又是一声炮响,围堵在客栈外的几百人不多时便各自散去。裴远之弓身上了龙门镖局的马车,被他们带走了。
吴娇娇瞪着一干伙计道:“都躺着干嘛,还不快收拾干净,接着伺候各位大爷喝酒!”接着与众位客人轻描淡写道:“敝店出了点意外,惊扰了诸位,小女子深表歉意。做为补偿,今夜的酒菜我全包了!”众人仿佛不记得方才这里还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欢呼雀跃道:“多谢吴掌柜!”
吴娇娇告别这一帮酒鬼,便兴匆匆跑回自己的闺房,只见屋里边烛火还亮着,人却已走了,不禁连连跺脚,骂张夜书不是个男人。
骆浚离开之时,张夜书蒙着头,趴在桌子上装睡。等吴娇娇走后,便赶紧溜出了罗刹海。风月场所更不是他能呆的地方,便向南出了小镇,边走边啃着烧鸡。
没过多久,见道旁有一间废弃的庙宇,大殿内神像已经倒塌,掉了颗头,看模样似乎是关帝庙。庙里稍微值钱些的东西都已被搬空,只剩下一口五尺高的铜钟,由于太重,还留在大殿之内。他过惯了随遇而安的生活,不像周晋那般挑剔,只要是能遮风挡雨,随便一个地方他都可以睡得很好。将神坛清理干净,便和衣躺在上面睡了。
睡到中夜,庙里忽然闯进来一人,张夜书立时惊觉,翻身而起,但见皎洁的月光中一个人半边脸鲜血淋漓,披头散发,极是狼狈。待看清之后,此人居然是他不久前才在罗刹海见过的裴远之!心想:“他不是被龙门镖局的人带走了么,怎会出现在这里,还这般狼狈?”
张夜书当时混迹于人群之中,裴远之自然不会注意到他,他自怀中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道:“小兄弟,我借你宝刹用用,一会儿还会有两个人过来,他们若是问你是否见过我,你只要别告诉他们我在这儿,这锭银子便归你所有了。”张夜书心说:“原来他当我是个无家可归,栖息在这破庙之中的叫花子。”跟着打量了下自己的尊容,袍子被“yin阳鬼”刺得千疮百孔,在荒山之中走了几个时辰以后,浑身上下又弄得脏兮兮的,确实像个要饭的,他自己都险些哑然失笑。心想:“既然他把我当成叫花子,我索xing就装疯卖傻,当一回叫花子。或许还能知道他因何落到这步田地,是被谁追杀。”
裴远之环视一周后就犯难了,这大殿已被搬空,甚是空旷,根本便无藏身之处。张夜书指着屋顶道:“你躲在上面吧,我替你引开他们。但你得先把银子给我。”裴远之爽快道:“好!”交出银子,身子一提,垂直掠上大殿的屋檐,小跑几步,趴在后殿的屋脊上。
张夜书收好银子,割断尚未被搬走的铜钟,让其罩在地上。神像的内部是中空的,他便将琴从神像颈上的缺口塞入其腹内,藏了起来。躺回到神坛上,翘起二郎腿呼呼大睡。一会儿,果然又有二人闯入大殿,张夜书佯若未觉,仍合着眼打着呼噜,直到他们又推又唤,这才装作刚被他们吵醒,一脸睡眼惺忪,抱怨道:“干什么嘛!刚睡着,又来吵你老子!”那两人一个白面长须,正是“弥勒佛”骆浚;另一个年约五十,剑眉薄唇,眼若星辰,这把年纪还如此英俊,就不说他年轻时祸害过多少痴情少女了。张夜书忽然作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双手紧紧掩着胸口道:“不是你!你们是谁,莫非是来抢我的银子的?”骆浚和那男的对视一眼,心道:“这人长的倒是器宇轩昂,却是个傻子。”骆浚和颜悦se道:“小兄弟。”张夜书道:“我不叫‘小兄弟’,别人都叫我小狗子。”骆浚想此人原来真是个傻子,会心一笑,道:“小狗子你放心,我们不是抢你银子的坏人。小狗子,你方才说的‘你’是谁呀?”张夜书比划着道:“是一个大哥哥,约有这么高,瘦瘦的,穿着一身白衣服。他可好啦,给了我好大一颗银子。他还说后面有两个伯伯追他,让我千万不要告诉他们他在哪里,否则他便要将我的银子收回去,我便没钱买香喷喷的肉包子吃了。”张夜书装得惟妙惟肖,再者叫花子连温饱都是个问题,而他身上却有一锭十两银子,不由得他们不信。
骆浚心想:“裴远之啊裴远之,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将自己的xing命交给这么个傻子。”和颜悦se地道:“其实我们是那大哥哥的朋友。我们在玩一个游戏,他若被我们抓住了,便算输了,要给我们银子,若是我们没抓到他,则算我们输了,也要给他银子。”张夜书心中好笑:“这老头老jian巨猾,惯会说假话。我若真是个傻子,只怕三言两语便上了他的当了。”仍痴痴呆呆道:“这游戏好有意思,我可以一起玩么?”骆浚道:“当然可以。你只要告诉我们他在哪里,我保证不仅不会让大哥哥将你的银子收回去,我们还会再给你一锭银子,让你可以买更多的肉包子。”
裴远之在屋顶上心中一懔:“这叫花子装疯卖傻,莫非是想出卖我,大赚一笔!”
张夜书拍手叫道:“好啊好啊,玩游戏,我最欢喜了。”骆浚道:“快说,大哥哥在哪里?”张夜书道:“就在那口钟里。大哥哥你朋友找你来了,你不要再顽皮,和他们躲猫猫了。”
裴远之顿时松了口气:“惭愧!我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叫花子深藏不露,连骆浚这只老狐狸都受他蒙骗,当真是个厉害角se。今ri遇着他,是我命不该绝。”
骆浚二人走到铜钟前,交换了眼se。那铜钟没有一千斤,也有八百斤,骆浚大喝一声,满身肥肉颤了颤,竟将它高举过头;那男子紧跟着便是一掌,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没有多年的默契,万难做到。那男子一掌击在地砖上,印出一个一寸深的掌印,裴远之若真在钟里,此刻只怕已命丧黄泉,幸好他不在。那人一掌打空,对张夜书怒目而视。张夜书显得比他们还吃惊百倍,大呼小叫道:“大哥哥呢?刚才明明在这里的啊?怎么会突然不见了,莫非他会变戏法?”骆浚将铜钟放下,失声叫道:“我们恐怕是中了裴远之的声东击西之计了,他故意骗这叫花子拖住我们,自己却趁机走远了。”那男子咬牙切齿道:“好个裴远之,我们走!”骆浚走了几步,忽然回身一掌,击向张夜书的门面。张夜叔料到这一步,岿然不动,懵然地眨了眨眼,问道:“伯伯,你干嘛?是在跟我玩游戏么?”骆浚及时收掌,哼声道:“没事了,我们走!”
他们走了有一会儿,张夜书感到一阵后怕。这两人都是不折不扣的老狐狸,武功又不逊于他,露出一丁点的马脚,他便休想活命。他朝屋顶喊道:“现在安全了,你可以走了!”但一连叫了三声裴远之都没应声。张夜书便掠上屋顶,见裴远之伤势过重,已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张夜书将他一手搭在自己的肩上,驮到大殿。正想检查裴远之的伤势,他脑海中蓦地灵光一闪,心说糟糕!骆浚那一掌击来,若是常人,定是吓了一大跳,往后躲闪,而不是像他这般镇定自若地站着,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能想到这点,骆浚自然也能想到,只怕他们已经意识到他是在装傻,此刻已在回程的路上。他们必须马上离开,或是……张夜书瞄上了地上的那口铜钟。
张夜书掀起铜钟一角,将裴远之推进去,自己再钻了进去。刚躲藏好,骆浚和那神秘男子便鱼贯而入。骆浚一掌将供桌的桌角拍得粉碎:“果然让他们给跑了。好个狡诈的小子,竟在老夫面前装神弄鬼!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往反方向追,万不可让裴远之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