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渐行渐近,而王浚和段疾陆眷、段末波等人随意谈论着,并没有多少大战将至的紧张感。近十年来,东部鲜卑的军事实力与王浚王彭祖的精妙谋算结合,营造了这个军事集团所向披靡的战绩。他们摇摆于中央朝廷纷起的诸王之间,毫不停歇地攫取利益,期间更几次南下中原作战,将敢于与之为敌者一一击败,收割走数万人乃至数十万人的鲜血和生命。眼下这支敌军也不会例外,在幽州刺史的谋划下,他们已经陷入绝境了,只差鲜卑战士的长刀一割而已。
幽州军上下充满必胜的信心。他们越过如绿色毡毯般的原野,毫无疑意地准备摘取胜利。较之于中原,北疆的气候通常要干旱些,哪怕已接近濡源的水泽地区也少有林木。前方数十里外段文鸯用来率军伏击丁渺所部的林地,虽是难得的有利地形,却狭逼不堪容纳大军。除此以外,周边莫不是地形开阔的苍茫草野。因为这个缘故,幽州军实际的驻地极远,其主力是在确定了代郡军的动向以后才长途奔袭而来,疲惫程度并不比整夜行军的代郡军轻出许多。这可以算是代郡军猝然遇袭的不幸中之大幸。
在此情况下,经验丰富的鲜卑战士们自然不会选择一鼓作气直冲代郡大军严整的军阵。当他们迫近到十里以内,便放缓行军步伐,稍许蓄养马力,同时凭借巨大的兵力优势,逐渐将代郡军三面包围。两军于南、北两面隔河对峙,在西面开阔的平原地带相隔两里对峙。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秋日的阳光驱散晨雾,洒落在平原上,将两支庞大的阵列都照得清晰可辨。
“对面的敌军大约九千到一万,数量是我军的两倍。左右两翼各布置了一千游骑,看似为只袭扰之用;而主力是中军的五千余骑,其中还包括了相当数量甲骑具装的重骑,摆出了强攻正面的架势……但骑兵来去如风、调动便捷,两翼的游势随时可以变作主攻之势,不可不防。但我军用来与之对抗的,只有骑兵三千,车兵一千,步卒一千。兵力相差如此,该当如何应付……”趁着敌军布阵,陆遥迅速判定了敌方的力量。他长叹了口气,向身侧一人笑道:“德元公,这一仗不好打。兵凶战危之际,老人家还请多多小心才是。”
在陆遥身旁的,赫然是定襄侯卫操。
陆遥此番行军,本为了奇袭叱罗、普六茹两部,打的旗号是为卫氏宗族所庇荫的晋人流民解围。卫操身为晋人流民领袖、数日前就潜往坝上草原南部的晋军大营接洽,这个时候自然是要随军行动的。好在这位定襄侯是武人出身,久历风刀霜剑、筋骨强健,支撑得住一夜颠簸。
但之所以这时候将卫操请到军前,又不是那么简单。代郡军谋划妥当的一场奇袭,最终反而将自己套了进去,这固然可以说是敌人处心积虑,但也也不能排除军中有人通风报信的可能。卫操及其宗族子弟,在拓跋鲜卑联盟之中辛苦经营数十年,得上万流民拥戴、在北疆根深蒂固的很。能在这滔滔乱世中打拼出一番基业的,莫不是千百人里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人杰,这其中更不知隐藏了多少胸怀大志的人物,并没有半个简单货色。谁能说,这位定襄侯不会故意挑起幽州、代郡两地的纷争,冀图自家势力坐收渔人之利呢?
昔日的成都王谋主卢志至今还下落不明,害得魏郡文武无一日能安生。此辈翻手为云覆手雨的能力,陆遥可万不敢小看了。须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幽州军出现之后,他立即就遣人从后军“请”来卫操,更令部下将之牢牢看护住。
卫操自知身处嫌疑之地,就连身边诸将校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善。想必若是作战不利,便有人要归咎于自己,几把钢刀要向着自家脖颈落下来了。但他这辈子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看神情毫不介意的样子,只是仔细地观望着对面滔滔涌涌的鲜卑大军。
听得陆遥言语,卫操定定地看了他,摇头苦笑起来:“陆将军,这一仗确实不好打……”
说到对北疆各方势力的了解,陆遥终究是个外来户,远比不上卫操这般底蕴深厚,只见他抬手指着对面军阵,为陆遥解说:“将军请看,正对着的方向,那一支身披五色锦缎的重器,便是骠骑大将军麾下的虎班突骑了。虎班突骑现身,段部诸将中号称凶狡第一的段末波必然在此,甚至……甚至王浚很可能也在对面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