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刘浩然没有亲自出面说这些话,被夏时安等人看做了另外一种意思。
经过商议串联,十月初十,夏时安带着一百六十九人到通政司门口“逼宫“,他们跪倒在那里,痛声疾哭,哭诉自己的一片忠心,哭诉皇帝陛下被淮西集团武将文官联手蒙蔽,甚至“挟持”,他们准备用一片丹心哭醒皇帝陛下,哭醒天下人。
闹了一个上午,不少南京市民、学子闻讯赶来围观,现场扬起了沸沸扬扬的议论声。而夏时安听在耳中,心中得意非凡。
他一直认为现在已经天下太平,巴蜀、云南只不过是偏远之地,只需传檄便可平定。现在皇帝陛下一定会考虑到如何裁减文武重臣的权柄,尤其是武将们手里的兵权。根据他读史书的经验,他认为没有哪位开国皇帝能够手下武将还将军队牢牢地握在手里。而大行封赏在他看来,是“杯酒释兵权”的开始。自己这么一上书,岂不是正中皇帝陛下的心意。只要这次投机中了,以后定是平步青云。
可是他这位江南名士没有仔细研究过大明军制,完全不知道按照现在这一套与此前完全不同的新军制,大明陆海军没有被将领控制着,而是牢牢地抓在刘浩然的手里。军方、内阁等众人都清楚这个内情,所以也就不出来凑热闹了。
过了一会,通政司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走出了一行人。
终于开门了,夏时安暗中得意,连忙打足精神准备与通政司出来的官员好好理论一番,阐明自己的“高见”,以达上听。
可是他刚一抬头,却看见为首者正是大明皇帝陛下刘浩然,一时哑然,一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待到众人都低首行礼,他才醒悟过来,连忙跟着行礼。
刘浩然挥挥手,左手拿着两份上书,径直走到夏时安跟前。
“你就是领衔上书的夏时安。”
刘浩然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夏时安的后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阴冷。
“回禀陛下,正是臣下!”
刘浩然一直默然地盯着他,夏时安低首着头,渐渐地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一只暗中藏在草丛里的老虎给盯住了一下,想挣扎一下可是全身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只得继续站立在那里。
“我倒想看看满腹锦绣文章,却一肚子私欲小利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刘浩然这话一出口,夏时安额头上的冷汗悄声地出来了,连忙跪倒在地,大声分辨道:“陛下,臣一片赤心……”
“一片赤心?”刘浩然断然地打断了夏时安的话,“你乃出使漠北的奉诏正使,就算是事有变故,那也是为国殉职,可是常将军护住了你,让你这个江南名士保住了一条性命。可是不以为报,反倒恶言相交,以怨报恩,这就是你谦谦君子的为人处事?”
“陛下,臣只是以事论事,以公为重。”夏时安结结巴巴地继续分辨道。
“以事论事?当时是什么情况?我军不过六千,敌军有四万环视,稍有不慎便是灭军之灾?如此险境之中,谈什么仁义道德?当时是我活敌亡之争,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身临其险,难道看不到这一点吗?不就杀了数千漠北宁顽不化的胡酋嘛,你就在这里为他们鸣不冤?你是我大明的官还是漠北胡酋的官?”
“以公为重?我华夏神州沦陷残胡,不是数十万将士,数百万勇士前仆后继,洒热血抛头颅,你现在还是元胡的奴隶,哪轮得到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在江南活得逍遥自在,饮酒作诗,没有将士在北方浴血奋战,你饮哪门子酒,做个屁的诗!”刘浩然越说嗓门越大,火气看着就上来了,一连串的话把夏时安说得晕头转向,不知道如何应答了。
“现在天下初定,蒙古残余汇集西北,虎视眈眈,试图复辟,西南卧榻之侧,依然有他人酣卧,你就急着要下刀子?你这是为公?你这是为私欲已利!你的小心思谁不知道,不就认为现在天下太平,我要杯酒释兵权了?于是就赶紧凑过来投机!”
夏时安被刘浩然一下子说中了心思,脸色变得骤然苍白,浑身上下开始打起摆子来。
“别人说这话我尚且能够忍受,你去过漠北,知道那里是如何的艰辛,我大明将士为了中原长治久安,数十万将士在那里苦战了数年,十余万将士马革裹尸,二十余万将士身受伤残,连主将常将军也是病死在前线。你瞎了眼,没有看到啊!”
刘浩然一声怒吼,把夏时安几乎吓瘫了,其余一百多跪在那里的学士们也是在那里瑟瑟发抖。
“这些东西你看在眼里,不为其念不要紧,你回来之后还带头挑事,抹杀将士的功劳,这些功劳不是凭嘴巴子吹嘘来的,是将士是血和命换来的!你的命金贵,我大明将士的命就不金贵了?他们就不是娘生父母养的?他们就该去送死?放你母亲的狗屁!”
刘浩然越说越气:“你这等忘恩负义,投机取巧,为私忘公的小人,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怎么一脑子的狗屎!”
说到这里,刘浩然将手里的上书狠狠地丢在夏时安的脸上,然后说道:“滚开,滚得远远的,看见你这种人我就觉得恶心!还有这些王八蛋,都给我叉走!”
大内亲军齐声应了一句,连忙上前,两人一个,将这些人全部拖走。这些人大部分已经被刘浩然的怒骂吓成了一滩软泥,首当其冲的夏时安更是不堪,架着他的军士们都闻到一股恶臭。
当日下午,刘浩然连续下诏给内阁,夏时安、桂德等官员夺职,永不录用,其余学子全部开除学籍。
第二日,枢密院代表军方向按察院提起诉讼,控告夏时安、桂德等人对已故的常遇春元帅及数十万北方将士的污蔑、诽谤。
按察院经过两日审理,判处夏时安、桂德等具名的一百六十九人诽谤罪名成立,判处三月至三年劳役不等,并罚金若干。
一场风波迅速化为无形,几天过去,事情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天夜里,陶希言与胡从宪在家中饮酒。席中胡从宪“无意”中说道:“听说陛下事前曾派人问过你对夏天平上书的看法?”
“是的。”
“不知惜辞是如何答复陛下的。”
“我说常王是为军务临断,又对臣有恩在身,臣不敢妄言。”
胡从宪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才是聪明人。此话前半句指明常遇春杀降没错,可那是行军打仗,临机处置,而且对陶希言有救命之恩,所以陶希言尽管站在理学仁德的立场上不同意他这一做法,但是由于前两个原因就不好妄言。此答言就能向江南学派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是不同意常遇春这种做法,可人家是执行军务,我一个文人不好说什么,再说了,人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对恩人反咬一口。可是这话在刘浩然的耳朵里却是另外一回事,至少比接连上书抨击常遇春的夏时安要知恩图报的多。
“天平这次可真是有点冤。”胡从宪幽然地说道。夏时安也是他很看好的俊才,江南学派未来的擎柱,当时夏时安上书时,胡从宪也想附和,只是接到了宋濂、刘基的警告,这才暂时隐忍一二,准备等到事情明朗再出来呼应,谁知道刚开了个头,就被刘浩然一顿骂就给轻松地平息下去了。
“冤,我看不冤,天平不识时务,是自找死路。”陶希言叹息道。
“惜辞此言何意?”
“军队是陛下的柱石,天平妄想去动此根本,不是自找死路是什么?”
胡从宪一时愣住了,默然想了许久才缓缓点头。
而陶希言的心思却飞到了兀鲁回河畔,那直冲云霄的高歌想起来还是那么让人热血振奋。有这样一支军队,陛下足有端立在云霄之上,虎视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