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这都两日了我家阿宁还是昏迷不醒的,您给帮个忙再看看。”
“烧已经退了,按理说该醒过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随即响起,稍作停顿之后又再继续道,“宁丫头身体底子薄弱,又在雪地里受了寒,估摸着是伤了本儿了,若是用……唉,不说也罢。”
妇人一下子默了下来,张了张口,几次也没能说出话来,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难言的窒闷,最后才有些艰涩地开了口,“王大夫,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我……我只有阿宁一个女儿,您一定得救救她,我愿意这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你的恩情。”
只听得咚的一下声响,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大妹子你这是作甚,快起来,这不是折煞我么!”白须老者作势虚扶着地上跪着的妇人,一脸为难。后者咬着唇,依旧磕着,一下一下极为实诚,生怕这个唯一肯帮自己的人也放弃了,那她的阿宁……
那声响仿若磕在了钟宁的心上,一阵鼓噪,耳畔轰鸣,蓦然睁开了眼,这一幕直入眼底,莫名激起了泪意。
“娘……”未作反应过来,沙哑的声音便出了口。钟宁愣在当下,只觉得头痛得厉害,看着那神色激动的妇人靠近自己,明明是个陌生人,却生出几分熟悉与安心来。
“阿宁,别起来,好好躺着,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啊?”妇人紧张忧心的神色不似作假,钟宁却愈发茫然。环顾四周,入眼之处尽是简陋,土炕破被,砖瓦外露,房梁看着有些年头,木质已是腐朽,屋子里空荡荡的基本没有几样家具,就连中间的木桌也是低矮不堪,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这是……哪儿?”
“你是谁?”
接连两个问话叫妇人慌了神色,再一看重宁脸上的淡漠,有些急切地看向了老儿,“大大大……大夫,她……这是……”
后者捻须蹙眉,伸手替钟宁把脉,半晌之后作势要拨开钟宁脑后的发丝,钟宁要躲,被妇人牢牢抱着,抬眸看到妇人担忧伤心的神色,心下莫名一紧,便由着那人去了。
“应当是那天磕着脑袋了,或许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等过几天淤血散了兴许就能记起来。”
钟宁听着那老儿絮絮叨叨交代着,而自称是她娘亲的妇人认真记着,明明与她无关的二人却都说这与她相关的话,脑海里的念头快速的旋转着,从浑噩中理出一丝头绪。
待妇人送那老儿出门,钟宁便迫不及待地撑着床沿落了地,步履蹒跚地走到水盆旁,甫一低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当日看过的一张脸,约莫十来岁的模样,干黄的头发,瘦巴巴的身子没几两肉,病怏怏的没什么生气,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仿佛一抹破竹而出的新绿,隐隐透着清丽。
视线下垂,落在了伸开的十指上,摊在眼前,虽是纤瘦细长,却粗糙不堪,透着绯色,更有冻疮糜烂,想必是成年累月做着辛勤劳作,这般寒冬腊月也是不停歇。
短暂的错愕过后,便是长久的静默,眼底划过一抹幽幽暗芒。她的灵魂……竟在另一人的身体里重新活过来了?
怎么可能呢?可实实在在的触感以及头上阵阵的痛楚却清晰地指向这一事实,是……老天爷给的重来机会么?脑海中划过这一抹想法,重宁随即沉下了眸子,
即是重生,便是新生,化茧为蝶,必是要痛苦一番,于她是,于她们更要千倍万倍的是。
回过神来的重宁缓缓走向了矮桌旁,提起水壶的手都有些颤颤巍巍,喝过水见桌上有块破布蒙着隆起的似盘碗形状,果然,掀开是些吃的,白白的米粥早就没了热气,旁边有一块半大不大的黄窝窝,小碟子中乘着些枯黄的咸味野菜,她肚子早已经饿得“咕咕”直叫。
拿起碗筷就大口大口的地往嘴里塞吃的,饭到了嘴里还没有经过细爵就囫囵吞下肚子,那口黄窝窝咬到最后,钟宁吃着吃着一阵哽咽,心中翻江倒海再难以下咽,一双眸子已经氤氲起水雾,豆子大的泪珠一颗颗倾泻下来,呜咽声微微从喉咙里发出来伴随着强行吃食的下咽声音,极小,极小的。
“阿宁别吃,都凉了,娘去给热热。”妇人折身回来便瞧见这一幕,登时快步走了过来,作势要拿走时却见钟宁泪流满面的样子,给吓了一跳,立马搁下了碗,焦急问道,“哪儿不舒服,娘把王大夫再叫回来。”
“不是。”钟宁抓住了妇人的衣袖,凝着她脸上那抹焦急神色心下不禁浮起一丝异样,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地趋于本能道,“娘,我没事,只是饿狠了。”
妇人闻言,面上露出惊喜神色,“阿宁想起来了?”
钟宁一顿,摇了摇头,避过妇人那道让她觉得负担的视线,毕竟是她占了她女儿的身体,有些愧对。
妇人心头一酸,将钟宁紧紧的搂在怀里,眼眶红润,神色愧疚地喃喃道,“没事儿,只要你好好的,想不想得起来都不要紧……”
从这名妇人身上感受到的是从未有过的温暖,脑海中随之而来的陌生记忆大抵是属于重宁的,从牙牙学语到惨然落幕,贫苦而简单的一生,却不乏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