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夜色下,由西向东流淌的溪水如玉带般缥缈缠绕着静谧的山涧。与往日静谧的气氛不同,今日的山涧异常热闹,数不清的篝火将山涧照耀得犹如白昼。
站在高处,看着下方将山涧挤满的将士们,听着他们热闹的谈话声,看着无数炽热的火光,楚云洲一直都沉默着,自从出城门那一刻就再没说一句话。
“爹,我烤了鱼,你尝一口吧。”站在他身后,楚雨凉难得温柔哄他。
“为父不饿。”
“爹……”看着他迎风而立的背影,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落寞气息,楚雨凉心中的难受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形容的。
他们杀了数千侍卫并闯出城门,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永远都不能回京了。
其实这些他们早就预料到了,曾经他们父女俩谈话,从他这个爹嘴里她就听出了他想要带这些将士远走高飞的意思。只不过让人意外的是今日的离去不是皇上逼的,而是太子造成的。
要他们造反,很难,更何况楚云洲一生忠心护国从未有过造反之心,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想为这数千万同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谋一个善终的结果。曾经皇上有‘过河拆桥’的意图,但最终皇上还是没有逼迫他们归顺。如今太子即将上位,这些将士们要么选择归顺太子听他号令,要么选择离去,否则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可皇上突然传位太子、甚至让许多人都心存不服,试问,这些将士都是历经沙场的男子汉,谁甘心受他驱使?
楚云洲一生都在为大晏国的太平盛世牺牲,无数双眼睛亲眼看着,可他们也亲眼看到太子为了一己之私杀害忠良。她承认,她是有意让那些将士看到那一幕,好让他们彻底看清楚太子的本性。一代忠良都能任由太子杀害,那他们呢?他们只会寒心……
所以当她替楚云洲决定要带这些将士们离开如今的大晏王朝时,众将士们义无反顾的要跟随他们。
太子看似是赢家,他可以高枕无忧的登上皇位,可是在她看来,实则不然,太子输了!
他赢了皇位,可却输了人心……
以后的大晏国会变成何样没人知道,她现在揪心的是要如何安抚楚云洲那颗历经沧海却没有归属感的心。
“爹,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的。你想开一些好吗?”尽管对未来她也倍感彷徨,可是有这么多人陪着他们,她已经很感动、很知足了。她会想尽一切办法给他们创造未来,重新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生活。天无绝人之路,更何况他们有手有脚,只要勤恳,在哪都能生存。
“唉!”楚云洲沉沉的叹了口气。
“爹!”楚雨凉走上去抱住他手臂,指着下方数不清的篝火,正色道,“你看看他们,同样是背井离乡,他们有说什么吗?你既然不愿意将他们交给太子,而他们也心甘情愿的跟随你,你到底还有何不满足的?要是有这么多人信赖我、依赖我、哪怕吃糠咽菜都愿意跟随我,我绝对不会像你这样意志消沉!你看看你,就跟生不如死似的,爹,这样的你还配当他们崇拜的大将军吗?你非要表现得这么凄惨让所有人都对你失望不成?”
听着女儿近乎苦口婆心的话,句句刺着楚云洲的心窝,晦暗幽深的目光逐渐有了光泽,眼前的一片火红,刹那间像有一股热流注入他的身体,逐渐将他身上那股凄凉的寒气驱走。
“凉儿……”他眸光闪烁,颤抖的唤着身旁的女儿。
“打住!”楚雨凉抬手,不管他是清醒了还是感动了,她现在都不想听他多说,只是很认真的看着他,“爹,我敬你是个英雄,所以我请你拿出你该有的勇气,千万别让我失望。你们这些做男人的向来不把女人放在心上,如果你连你闺女我都比不上,那你就等于自打嘴巴,丢脸到家了!”顿了一下,她将手中烤好的鱼塞到楚云洲手中,“赶紧吃了吧,别把自己饿死了,你要再不吃不喝下去,真饿死了我就把你丢在这荒山野岭里面!”
威胁话一完,她潇洒的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火堆走去。
“混账东西!”前面的话楚云洲还备受感动和鼓舞,但最后一句话让他瞬间破口大骂。这死丫头,说她懂事吧,每日非得气他好几次她才甘心。说她不懂事吧,她时常贴心得让他觉得身上仿佛多了一件棉袄。
虎着脸,他抬脚朝火堆走去。盘腿坐在地上,咬着香喷喷的鱼肉,目光狠狠的瞪着对面,明明口感鲜美的鱼肉却被他吃出咬牙切齿的感觉。
“瞪什么瞪?再瞪我我就把他们招呼过来、让他们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楚雨凉口气不善的威胁道。
“哼!”楚云洲脸黑的哼气,一副不想同她说话的摸样。
“呵呵……”楚雨凉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爹,我咋发现你越老越幼稚呢?”
楚云洲怒,“为父老吗?”
楚雨凉捧着肚子直笑,“估计就兰姑觉得你不算老……哈哈……”
楚云洲险些吐血,“你这死丫头,闭嘴!”
也不知道是不是火光太强烈的原因,让他冷硬的脸染上了几分红色。
楚雨凉笑够了,也没再打趣他。望着天上璀璨的繁星,她突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爹,你说王爷现在会在哪里?”
她不担心其他人,因为都做好了安排,只要把这些将士们安顿好,他们父女俩就可以和其他人团聚了。她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家男人和程维,也不知道他们主仆俩怎么样了?
“想他了?”楚云洲挑眉,大有打趣女儿为自己报仇的架势。
“嗯。”楚雨凉点了点头。分开这么久,哪有不想的?别说楚云洲难受,她好好的一个家如今分散成这样,她心里也觉得很苦。
可是她又能如何?还不是要等待相逢的机会。
“呵呵……”似是没想到女儿会承认得如此干脆,楚云洲愣了一下后突然朗声笑了出来。
就算他没打趣她,这笑声也是在打趣她,楚雨凉忍不住朝他翻白眼,“有何好笑的?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扭扭捏捏?改天见到兰姑的时候我就告诉她说你一点都不想她和孩子。”
楚云洲笑容僵在脸上,对着女儿又开始瞪眼。
不过想到兰姑,他眼中豁然一亮,“凉儿,我有主意了!”
楚雨凉一头雾水的看着他,“你又咋了?”抽风么?
楚云洲突然起身,背着手,再次望向远处无数篝火的地方,看不到他的神色,但却能听到他略带激动的嗓音,“我想到要如何安顿他们了……哈哈……”
‘他们’指着就是那些将士,楚雨凉明白,只不过不明白他的兴奋从何而来。于是起身走到他身后,好奇的望着他后背,“爹,你有话就直说,别卖关子行么?”
楚云洲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难得露出激动,“凉儿,我曾经出游路过兰姑老家,那地方偏僻、荒凉,是个鲜少有人出没的村落。我决定将那些将士安顿在那里,如若可以,就让他们在那里安家建业……”
“等等!”楚雨凉将他话打断,皱眉问道,“爹,你确定那地方安全妥当?”
楚云洲肯定的点头,“绝对妥当!”看了一眼四下,他才压下嗓音接着道,“凉儿,你是有所不知,我们打造兵器的地方也就在那附近。”
楚雨凉惊讶的瞪大眼,“真的?”这说明那地方很隐僻了?
楚云洲点头,正色道,“真的。待我和安定候商议过后就将我们的将士送过去,我想让他们在那里建立一处属于自己的家园。如有可能,以后我们打造兵器就不用去外面买奴了,直接让我们自己的人负责。”
听他一说,楚雨凉都有些激动起来。打造一个属于他们的家园,以后自力更生、既可以安居乐业,又能壮大他们的势力,这真的是个一举两得的事!
当然,这些可能是他们父女俩的设想,具体的安排和规划肯定不会如此简单。不过,既然想到了这一步了,那他们就会努力朝着这一步前进……
至于京城里的人、宫里的人,那就让他们自个玩去。比起跟一些卑鄙小人斗,接下来的事才是伟大的、让人振奋的……
……
客栈里,两位奶娘在一旁逗孩子,时不时会朝床那边望一眼。
对于屋里陌生的白发老者,她们已经知道是小南的师父,所以也没有戒心,只不过很好奇。这位老者头发眉毛都全白了,可面相却不怎么显老。除去他白色的头发和须眉,这人顶多四十出头。
最让她们好奇的是师徒俩带了个男人回来,那个人比死人还吓人,动都不动一下,整日就睁着一双眼睛,比傻子……不,应该说像是个死不瞑目的人一般,多看两眼都能让人头皮发麻。
“师父,既然要救他,为何不带去医谷?”站在床边,小南一边看着自家师父施针一边好奇的问道。
“为师何时说过要救他了?”谷医突然扭过头瞪他。
“那您为何要带他出宫?”小南低下头可嘴里还是忍不住追问。
“为师让你大师兄和二师姐救他,难道不行?”谷医怒道。
“……”小南擦汗,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继续问道,“师父,您为何要让大师兄和二师姐救他?”
谷医突然将一根银针从晏傅天锁喉处取出,随即对着自家小徒弟一顿痛骂,“说你笨你还真是笨!你三师兄当年跟着为师时比你现在大不了多少,可就比你懂事多了!你看为师都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要为师花三五年去给人治病?为师辛苦一辈子,难道老了还要受累?”
小南继续抹汗。可片刻后,他又将眉头皱起,指着床上的人问道,“师父,他都这样了,要如何带他去找大师兄和二师姐?”
谷医斜睨了他一眼,仿佛面前的小徒儿笨得无药可救似的。尽管面上不耐烦,但他还是动手给爱徒解开了疑惑。只见他素手一翻,将手中的银针突然刺向晏傅天的天灵盖,接下来的一幕不仅让小南看呆了,就连两位奶娘都吓得抱紧孩子直往墙角躲。
“起——走——倒水——”
伴随着谷医命令一般的声音,原本在床上如死人一般的男人突然坐起身,然后下床,然后走到桌边取了一只空杯,并端起茶壶向空杯里倒满了水。
此时的晏傅天已经换了一张脸,穿着普通人的衣服,两位奶娘估计怎么都想不到这就是他们大晏国的皇帝,而且还像一具玩偶般被谷医玩弄。
对,此刻的晏傅天就是一具没有断气的玩偶。他眼神呆滞、动作僵硬,身上有着死寂般的气息,尽管知道他还是活人,可是这样子的人两位奶娘都是第一次见到,说心里不怕是假的。这比诈尸好不了多少……
看着晏傅天受自家师父指令,小南更是好奇的不行,尽管总是挨训,可好多疑惑不问出口他也不甘心,“师父,他为何成这般摸样?”
说起晏傅天的情况,谷医难得没训人,矍铄的双眼突然染上一层暗光,连语气都变得低沉起来,“巫人用毒药控制了他的心脉,这就好比他的魂魄被人锁住一般,可以说他死了、也可以说他没死。要为他解毒原本也不是难事,可他食过你师兄的肉,两种毒混在一起,让为师都觉得棘手,更何况为师多年都不曾炼制解药……如今只有去找你大师兄和二师姐,希望他们手中能有解药。”
小南惊讶,“师父,师兄有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