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已有两日没见到儿子儿媳了,云娘尽管没抱怨,可心里还是想得紧。
用过午膳,她就在床上发呆,想着儿子儿媳何时能回来。楚云洲看重那俩孩子,她很欣慰,可孙儿孙女不在身边、连儿子儿媳都不归来,她心里难免失落。
看着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向锦豪忍不住调笑她,“不就两三日么?做何不想开一些?”
云娘斜睨了他一眼,“天天就对着你一个人看,嫌你太腻行不?”
闻言,向锦豪瞬间就冷脸了。
云娘‘哧’的笑出声,没好气的道,“说来玩笑的罢了,瞧你。”
向锦豪还是冷脸。
云娘伸出手覆在他手背上,没恢复容貌前,她依旧带着面纱,但所有的情绪都会通过那双清润的眼眸表露出来。见他真气上了,她哭笑不得的摇了摇他的手,“儿时都是你拿我寻开心,现在我拿你寻一次开心你就不乐意了,哪有你这样小心眼的?”
回忆到他们年少时,向锦豪生气的俊脸现出了柔和的神色,反手将她柔软的手指握在手中,眸光深邃的看着她的如清泉般迷人的眼眸,“哪是我喜欢拿你开心,分明就是你太笨拙,四五位师父都教会不了你轻功,你说你该有多笨?我说要教你你却一直当我是在取笑你,真是没见过比你还笨的。”
往日的糗事被他翻出来,云娘忍不住掐他的手,“向锦豪,你以前就嘲笑我,现在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嘲笑我,看我不掐死你!”
看着她掐人的动作,向锦豪扬唇朗声笑了起来。
此刻的女人,有着很大的改变。不像几年前那般终日闷闷不语,有事没事总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里,就连他想同她多说些话都不容易。哪像现在,他觉得有一种回到年少时的感觉,是那么的惬意、开心……让她回来,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她性子变好了,又变回他喜欢的那个样子了。
“娘——”房门未开,就先听到门外的声音。
正玩闹的两人立马停止了笑闹,云娘赶紧将手藏进被窝里,等着儿子儿媳进来。
老远就听到房里有男人的笑声,楚雨凉故意拉长了声音喊了一声,果然,里面很快就没声了,她这才偷笑的将房门推开,同晏鸿煊走了进去。
“煊儿、凉儿,你们回来了?”云娘一本正经的问道,因为她蒙着脸也看不到她有何异样的神色。
“娘,您好些了吗?”楚雨凉先跑过去,因为向锦豪霸占着床头,她只能蹲在床边说话。
“嗯,好多了。”云娘笑道,随即问道,“你们见过宝儿和贝儿了?他们可好?有没有长身子?”
楚雨凉笑着点头,“他们好着呢,我走的时候他们都哭了,估计是想回来看您。”
云娘‘噗’的笑出了声,拿笑眼嗔了她一眼,“你就知道逗我开心。”
楚雨凉嘿嘿一笑,“娘,你快些养好身子吧,等你把身子养好了,我就去把宝儿和贝儿接回来。”
云娘点头。对眼前的儿媳,越是接触,她越是觉得喜欢。
抬头看了一眼儿子,她温声道,“娘这里有五爷,你们不必替娘担心。”
晏鸿煊在床边坐下,替她把起脉,细细的检查过,确定无恙之后才点头轻道,“娘还需好生调养身子,去医谷取药的人估计今晚就会回京,待我把药材准备妥当后,就为娘医治伤痕。娘不必有心里负担,儿子曾经也为人复容过,在用药上不会出现差错。”
云娘欣慰的笑道,“我儿有本事,娘岂有不放心的?更何况,娘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些,你尽力就是。”说着话,她朝向锦豪偷瞄了一眼。她不嫌弃自己这幅模样,她担心的是他会失望。
四人正在房里说着话,芷烟突然走了进来。
“五爷,红庄来人,想请你回去。”
“嗯?”向锦豪朝她睇去一眼,“可有说是为了何事?”
芷烟低头禀道,“听说是有买卖了。”
红庄表面做的是青楼生意,可私下做的事都见不得光,在场的人都清楚。向锦豪也没多加犹豫,只是离开前对云娘低声道,“我先去红庄,很快就回来。”
红庄有生意,云娘再清楚不过,肯定是大买卖才会需要他们出面,向锦豪不在的时候都是她负责的。现在向锦豪在京城,她又受伤不能前去,肯定是他去处理。于是对他点头,“快些去吧,早去早回。”
看着向锦豪离开,楚雨凉和晏鸿煊对视了一眼,眸光中的含义也只有彼此才看得懂。
待芷烟也出去之后,楚雨凉这才认真的对云娘说道,“娘,我们有件事想同你说,你别骂我们行不?”
难得她如此严肃认真,云娘有些意外,“何事?说来听听?”
楚雨凉也没瞒她,就把晏鸿煊和晏傅天谈条件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她听了,其中包括薛御医和华太后的事,说完这些,她才又接着道,“娘,皇上说要见你,他说要休书必须当面同你谈。”
听着她所说的事,云娘整个人表现的很沉静,可是内心里却五味杂全。她真的没想到短短时日他们就做了如此多事,且都背着他们。这两个傻孩子,胆子也太大了。太后的心可是异常毒辣的,若是她痊愈了,肯定会报复他们。
可那纸休书对她来说却很是重要,重要到事关她下半辈子的生活……
“娘?”见她不说话,楚雨凉担心的唤了她一声。
云娘回过神,看着小夫妻俩担心的神色,她抿唇一笑,轻道,“见就见吧,我同他始终该好好谈一次。”似是才反应过来,她随即蹙眉问道,“就是因为要见他,所以你们把五爷支开了?”
晏鸿煊抿唇不语,楚雨凉点头,“嗯,我们担心五爷吃味,所以让芷烟配合了一下。”
云娘哭笑不得,“唉,你们怎的不事先同我商议呢?撵他走做何?他要知道怕是又要多心了。”
楚雨凉对手指,“可是娘,五爷和皇上是情敌,他们要相见绝对会眼红的,你就是因为他们才受伤的,我和鸿煊哪敢再让你们三人在一起。我们知道有些对不住五爷,可是这也没办法,他要是在场,你和皇上根本就不能好好谈话。要是五爷生气,我和鸿煊肯定会去给他解释清楚的。”
向锦豪都出门了,云娘还能怎么着,也只得按小两口说得去做。
很快,楚雨凉将晏傅天带了进来,这是两人分别十多年再次相聚后晏傅天最冷静的一次。
他如优雅的客人到临一般,收敛了身上威严冷肃的气息,见到云娘坐在床边的那一刻,他只是微微愣了愣,随即温和的朝云娘开口,“沁儿,那日是我太过冲动才误伤了你,你伤势可好些了?”
云娘也很平静,从见到他进来起,清润的眼眸始终波澜无惊。听到他饱含歉意的问话,她客气的点了点头,“好多了。”
楚雨凉没去给晏傅天搬凳子,而是坐到云娘身侧挽着她的手臂,晏鸿煊面无表情的坐在床头的绣墩上,小两口非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以一种保护的姿态陪着云娘。尽管晏傅天表现得很平静,可对他们来说,这并不是晏傅天的真实性格,这个男人对他们夫妻来说不算危险,但对伤势还未痊愈的云娘来说却是危险的。万一他们离开,这晏傅天做出一些极端的事,到时候吃亏的肯定是云娘。
对于儿子儿媳的敌意和提防,晏傅天也没一点不满,似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沉默的走向桌边,在凳子上落座之后就一直看着对面蒙着面纱的云娘。
房里很安静,可气氛却有些压抑,明明应该是和谐的一家四口,可却闻不到一丝温馨和睦的味道。
晏傅天眼中有痛,也有悔意,这种疏离冷漠的气息让他心口一直隐隐胀痛着,比快要窒息都还让人难受。对面是他的女人,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哪怕她容貌丑陋得让人不敢直视,可他依旧还爱着。每每想到她受伤的脸,他都懊悔不已,她变成这般摸样、甚至对他冷漠疏离如同仇人,全都是因为他,是他的忽视才造成了她今日的痛苦。他悔、可更多却是痛,明明她就在眼前,可自己却连碰她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沁儿……”心里的那股子痛让他忍不住低喃唤道。
“皇上,有何话我们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您贵为一国之君,应该有许多大事要做,我们不敢耽误您太多时辰。”云娘温和的将他话打断。
晏傅天突然就闭口了,脸色也突然沉了起来。
他不说话,不代表云娘还会继续陪他沉默。面对他沉冷无光的脸,她一直保持着温和,“皇上,我知道煊儿用休书来威胁您是不对,但我们所求并不多,只是想要您还我自由身而已。只要皇上肯休了我,我立马让煊儿将解药交给您。”
晏傅天望着她双眼中的痛色更多,“沁儿,我知道我害苦了你,我有错我改成么?为何一定要我做那样的决定?难道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承认我是辜负了你,可那是因为当年身不由己,你现在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是不会再负你……”
“呵呵……”云娘突然笑出声将他滔滔不绝的话给打断,“皇上,你可知覆水难收是何意?”
“沁儿!”晏傅天痛苦的唤道。
云娘抬手示意他别打岔,比起方才的温和,她眼中突然多了一丝严肃,“晏傅天,不是我不给你机会,而是我给不了你机会。今日我可以坐在你面前同你坦诚的说这些话,就足以说明我狄怜沁已经看开了。对你,我早就不抱任何心思,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是如此。想必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同向锦豪在一起。并非我要故意刺激你,而是事实如此。你是否接受,我并不在意,我只知道我对你问心无愧,我狄怜沁可以摸着良心说同你夫妻几载我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并无半点对不住你。我舍弃家人随你到此,为了你的江山社稷、我忍辱度日,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女人出现在你身边,你可以说你身不由己,可我不愿意再忍辱度日。我自认为那些年对你的付出已经够了,我狄怜沁真的不欠你任何,相反的,你以及你的母后、还有你身边众多的女人,却欠我一条性命。如今我不过是想要一纸休书作为补偿,难道我所求很过分吗?”
晏傅天抬头不断的眨眼。
对楚雨凉和晏鸿煊来说,这算是第一次见到他放下高高在上的身份、对人低三下气的说话。可夫妻俩却并不觉得有多感动。只能说这样的人阴晴不定、遇上这样的人更加要远离。今日他或许会对人百般好,可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何时狠狠的捅人一刀。信他可就完了!
“晏傅天,好聚好散不行么?”云娘终于放柔的声音。
可就是她最后这句话让一只都保持平静的晏傅天突然激动起来,目光带着厉色,不甘心的低吼道,“好聚好散?你不就是想要我成全你和姓向的吗?狄怜沁,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的心是这般冷硬无情!我承认,姓向的对你的确是好,好到让我都会忍不住嫉妒,我也想认认真真的对你好,可是……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同你夫妻多年,你的好我一直都记着,可是你呢,你可有记着我对你的好?”
云娘叹气的摇了摇头,“没用的,不管你说什么我同你之间永远回不到当初。你别忘了,我同你曾经是夫妻,可其他女人同你也一样是夫妻……不说远了,就如今你的妻子也并非我狄怜沁,既然你有妻有子又何苦对我这么一个毁了容貌的女人纠缠不休?”
“我可以立马废了她立你为后!”晏傅天想都未想的咆哮道。
“呵呵……”云娘轻笑起来,笑过之后认真的看着他,“你已经伤了我了,又何必再去伤另一个女人?”
“沁儿!”晏傅天激动的向前走了两步。
楚雨凉和晏鸿煊几乎是同时起身,冷眼盯着他。
有两个碍事在这里,晏傅天想多进一步都不能。眼前的儿子儿媳,在他们心中,根本就没有他这个父皇的存在。
看着眸光依旧淡然如水的云娘,他颓败的退后,跌坐在凳子上。
房间里,再次安静起来。
楚雨凉和晏鸿煊也没再坐回去,一左一右的将云娘夹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