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间里的灯光惨白,周遭多用白钢打造的设备冷硬地闪烁着寒光。
在这样的氛围下,汤燕卿俯身,近距离凝视肖恩的尸体。
肖恩本就生得苍白,这一刻便更是白得瘆人。他的身上已经经过了法医的解剖,躯干上留有解剖后重新缝合的针脚。
——看起来不像个真人,倒像是用皮革缝制的人偶。
尼尔见状便也尽职地介绍:“除了致命伤在第四颈椎外,他身上另有多处刀伤。只是每一处刀伤都不足以致命,而且由于嫌犯手法的娴熟,他刺的地方都没有大型动脉,所以排除他想要让死者血液流光致死的目的。”
汤燕卿眯眼望向尸体左(月匈)口。那里有几处密集的刀伤。然后抬头点手叫关椋过来踺。
关椋这还是第一次跟汤燕卿一起处理命案,从刚进停尸间就开始紧张,都不敢走到尸检台前来,而是就立在门口附近,隔着贾天子的背影才眺望一眼尸体。
没想到汤燕卿直接叫他过去,他登时就浑身冰凉,手脚都僵了。
在警校受训的时候,虽然也经历过相关的课程……不过上课跟实战,终究是两码事的。
关椋木手木脚地挪过去,屏住呼吸望向尸体。眼珠子盯一眼便跳开,跳开再努力重新垂下来。喉头滚动,满面苍白。
汤燕卿问:“从这几处伤口,你有什么观感。”
关椋一个寒颤:“扎,扎心脏,这是往死里扎的意思。”
贾天子悄然叹息,伸脚碰了他一下:“尼尔都说了,致命伤在高位颈髓损伤。”
关椋大口地吸气:“扎心脏,不是为了致人死地,还能是为了什么?”
汤燕卿肖恩尸体上抬起头来。上头是惨白的灯光,下头则是肖恩失去了血色的皮肤上的反光,两种白光都辉映在汤燕卿面上,吓得关椋又一哆嗦。
“心口处除了代表心脏,可以让你想到致人死地之外,你就再想不到点儿别的?”
关椋的意识都已被恐惧占据,根本已经不能正常运转了,便慌乱摇头,求救地望向贾天子。
这都是新人一定会遇到的问题,是刚开始最难于跨越的阶段,汤燕卿是故意考验关椋,不过也没想为难他。
他甚至还轻轻笑了笑,冲贾天子说:“我有点好奇,如果她来的话……会不会跟关椋一样害怕。”
贾天子咧咧嘴:“你既然真这么想,那就叫她来试试?”
贾天子说完就知道自己拍马脚上了,因为汤燕卿毫不留情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儿。比死尸的白眼儿还吓人呢。
今晚的时年应该也被惊着了,况且汤燕卿更是想到了时年跟这个案子的关联……他又怎么舍得让她来面对尸体?
即便她拥有相当棒的直觉和推理能力,可是在他心里,他却也宁肯她什么都不知道,只需呆在自己安全宁谧的小世界里,由他来替她守护就好了。
想到这里,汤燕卿却不由得皱了皱眉。
——是因为忽然觉得,原来他的这种保护Yu,跟向远的那种,有些殊途同归。
汤燕卿便甩甩头,正色给关椋“上课”。
“你暂时想不到的原因,是尼尔将肖恩给剥.光了。”
尼尔闻言尴尬地咳嗽两声。
汤燕卿继续道:“我们来看尸体,你看见的不应该只是这具躺在验尸台上被剥.光的尸体,你想到的该是立体的他——他所有曾经留在你脑海里的印象,便该被层层叠加起来。”
“在我问你这个问题的时候,你该回想他今天的具体情形:他今晚值夜班,值班的话必定要按规定穿警服、佩戴警徽。所以你现在告诉我,从他心口的刀伤,你又想到什么了?”
关椋这才凛然一惊:“凶手刀刺肖恩,不是为了杀死他,只是为了折磨他。或者说是凶手在发泄自己的一种渴望。这种渴望极有可能是从肖恩身上的警服来的,因为他多次刺向的心口处也正是悬挂警徽的位置!”
关椋说着望向贾天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发现肖恩尸体的时候,他左心口上并没有警徽!”
贾天子眼光也一闪:“没错,可能被凶手‘集邮’了。”
关椋张大嘴巴:“凶手有收集警徽的癖好,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杀害警察的习惯?那我们是不是恰好遇上了一个专杀警察的连环杀手?”
汤燕卿与贾天子互视一眼,都挑了挑眉。
汤燕卿则再垂眸去看肖恩心口上的刀伤。刀口不是胡乱排列的,而是呈现一种规则的间距。这便再一次证明了凶手的性格里极有秩序感,也充分印证了凶手的冷血。
就连向人的心口刺刀,都能这样冷静而有条不紊……足见他对肖恩,甚至生命本身的蔑视。
汤燕卿眯起眼来。
从这刀口的排列上,他都能想象到,在那一刻肖恩被死死捂住了嘴,而那个凶手在黑暗里缓缓抬起了下颌。
傲慢得,仿佛自己是神,可以主宰人命,可以任意赋予或者剥夺人命。
天不亮,时年和辣妹子的房门便被敲响。
辣妹子哭了整夜,刚刚勉强入睡。时年连忙起身去开门,却见正是关椋。
时年便低声问:“Sir,有事么?”
关椋目光越过时年,落在蜷缩在被子里,睡得一身疲惫的辣妹子,也同情地叹口气:“不好意思,要带周萍回去录口供。有人见到过昨天傍晚周萍进过校警办公室。而且似乎与肖恩起过争执。”
关椋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是辣妹子还是醒了,一骨碌爬起来,便是一脸的绝望:“Sir,你们以为是我杀了他?我怎么这么幸运,S死后我被当成头号嫌疑人,现在肖恩死了,我又被当成头号嫌疑人!Sir,你们这难道不是在欺负人?!只因我不是本国公民,所以你们也没想过要尊重我的基本权利,哈?!”
关椋尽量和缓道:“我现在的话没有任何的指向性。只是来请你回去协助警方调查。请你跟我走吧。”
时年便也立即披上外衣,伸手扶住辣妹子:“别怕。我陪你去。”
辣妹子进了询问室,站在单面镀膜玻璃背后,紧张地望着辣妹子。
却没想到房门一开,走进来的是个女警。
讶然正是汤燕衣!
时年便转向汤燕卿,惊愕望着他。
汤燕卿皱了皱眉:“不是我的安排,是局里的纪律。周萍是女性,局里一般认为初审用女警员比较方便。现在局里的女警不多,有能力参与重案的目前只有她一个。”
时年便也收回目光来。
也好,她也想看看汤燕衣的表现。
汤燕衣一身警服,又长又直的黑发在脑后盘成利落的发髻,整个人便越发显得英姿飒爽。
她在辣妹子对面坐下,不急着问问题,只是静静地端详了辣妹子几分钟。
辣妹子果然便有些慌了神。
汤燕衣这才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起身走到门边:“你口渴了。我去给你拿点喝的。水,茶,还是咖啡?”
时年倒吸一口冷气,转眸望汤燕卿:“她在试探辣妹子的微反应基线。”
录口供时更多的斗智斗勇在微表情的分析上,而微表情确实有效的前提,是要为当事人确定她的微反应基线。
简单来说,人在说真话的时候,所呈现的微反应就可以作为一个基准的参照。当基线确定,对方说谎的微表情便可对比得出。
汤燕卿微微耸肩:“别小看她。她是我二伯的女儿,是警校的高材生,且参加过联调局招新的训练,接受过FBI的行为分析小组专家的特训。”
“哦,”时年不由得心虚地垂下头去:“比我这种野路子高太多了。”
汤燕卿抱着手臂睨过去:“你是想说,我的学生就一定比不上她么?”
“哦?”
他的话来的突然,时年要重新捋一下逻辑,然后才会意笑开:“嗯哼,你的意思是你们汤家人也搞家庭内部竞赛么?”
她一颗紧张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辣妹子最初的讲述显然有所保留。从她语速的停顿,以及字眼的故意拿捏上便听得出来。也难怪,这毕竟是涉及到私生活,女孩子,尤其是中国的女孩儿,没有人能随意谈论这样的问题。
汤燕衣听了一会儿就笑了:“周萍你知道么,我从你的讲述里很清楚地听到了你的恐惧和愤怒。恐惧没关系,愤怒是值得商榷的。可能你觉得我们将你列为嫌疑人,请来录口供,很让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