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时年想着S的死,无法入睡。
脑海里将507的室友一个一个地过滤,想哪一个才更可能是凶手,越想便越觉得每一个都有疑点。昏黑的夜色里,他们一个一个的面容都浸在暗影里,狰狞地向她冷笑,仿佛在嘲笑她暂时的无能为力。
光影明灭,忽然看见汤燕卿穿着牙白色的针织衫,配丹宁色长裤,鼻梁上卡着黑框眼镜,一派儒雅气度,一步一步穿越黑暗和光明的交界地带,走到她面前来。
一束光便明亮地落在他面上,他凝视着她,清浅而笑:“有我在,什么都不要怕。”
随着他柔缓的嗓音,那些在暗影里向她狰狞微笑的脸,一个个宛若风吹尘沙般散去,再也不留痕迹。
时年身子一震,便醒了踺。
却原来,她还是睡着了。
醒来便再难入梦,也惦记外头的动静,她便起身披上外套,上洗手间。
整个套房静静的,四个卧室的房门都紧闭着。时年走到女生洗手间门前,按开墙壁上的灯,却不知怎地,忽然只觉黑暗中有人盯着她。
她一震,手摸着开关,回头去看。
却只见客厅里漆黑一片。即便外头的街灯会落进一段昏黄的灯影来,却也都被家具分割成细碎的光带,零落四处。便更显得那些暗影处更为阴森可怖。
时年深吸口气,劝慰自己:怕是疑心生暗鬼了吧。
上完了洗手间,到洗手池洗了把脸。走过S和玛丽娜的房间,她还是停下了脚步,轻轻敲了敲门。
这样的夜晚,连她都害怕,更别提独自一个人睡在那个房间里的玛丽娜。
她还是想劝玛丽娜过去她房间里一起挤挤。
敲了几声门,门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是睡熟了?
不可能,这不符合常规。就算再困再累,正常人也不可能守着一个刚刚死去的人的床铺,睡到这种程度。
心上便浮起不好的预感。
时年手握住门锁,回眸望了一眼周遭。
黑暗里依旧无人。
她便伸手向鬓发。长发顺滑,指尖轻轻一顺,便将发卡顺下来。他将发卡捋直,便利落地伸进了门锁里去。
康川大学的校舍古老,于是就连门锁也还是毫无难度的球形锁,发卡只轻轻一别,便是悦耳的咔哒一声。锁簧被弹开,时年将发卡戴回发上,慧黠一笑,两手轻轻托住门锁,无声地打开。
开锁的本事,她实则刚上小学的时候就学会了。
爸当警察,是从基层做起的。她刚上小学的时候,爸还是派出所的片儿警。管片儿里有不少手脚不干净的小混混,年纪都不大,却都是派出所里的常客。周围邻居都嫌弃他们,爸却不嫌弃。爸说他们其实大多都是可怜的孩子,不是父母离婚;就是父母都在外打工,他们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教育和关爱都缺位。
后来爸就把那帮小孩儿都组织起来,找了师傅教他们手艺。开始没有地方上课,爸就把他们领到家里来,把客厅腾出来给当课堂。
那帮善于撬门压锁的,手都好使,爸就叫他们学修车,学机床。后来许多人凭着这些手艺真的找到了不错的工作,甚至多年之后,待得时年上了大学的时候,还有许多当年那帮小年轻成为了高级技工,甚至得了五一奖章的,提着重重的谢礼来看爸,一进门就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时年这“手艺”就是彼时跟那帮“巧手”的学的。
她只是觉着好玩儿,那帮小孩儿也是出于感谢爸,又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就用这个哄着她玩儿。
可是这件事后来被妈知道了,妈还跟爸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埋怨爸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往家里领。妈哭着说,这要是有人对念念存了坏心眼儿可怎么办……
往事如烟,此时就算回想爸妈吵架的情景,于她也是幸福的。
多希望现在爸还在身边,而妈还能头脑那么清晰地跟爸讲道理,将一向警服威严的爸给训得哑口无言,只能一个劲儿拱手,求饶地说:“心箴,心箴我‘真心’知道错了。我‘真心’再也不犯了。”
一见爸这样,妈不管多大的气,不管怎么正在流眼泪,也都会没辙地破涕而笑。
彼时光景,只留余香。
房门被无声推开,时年连忙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重新将往事封存。
S与玛丽娜的房间里静静的,也没有开灯。
S的床铺上摆满了学生们送来的鲜花、小玩偶,还有与她的合影。满满登登,叫人看了心里感动。
再转眸看玛丽娜的床……
玛丽娜并不在床.上!
被子摊开,略有凌乱。时年连忙上前伸手去探被窝。
并无温度。
现在还是八月底,棉被里的温度不可能那么快散去。由此可见玛丽娜离开了已
经有一段时间。
而且时年自己刚刚就在女生的洗手间里,她确定并未听见有其他人用洗手间的动静,所以玛丽娜也不会在洗手间里。
507套间就这么大地方,她还能去哪里?
时年急促检查了一下周边,看她的外衣外裤还都在,由此可见她不是穿戴整齐有意识离去的。
时年连忙退出S的房间,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敲汤燕卿的门。犹豫间,套间的大门忽然打开,杰克穿着运动服,蹑手蹑脚走进来。
见时年站在黑暗里,他仿佛吓了一跳,按着心脏低声道:“嘿,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站在这儿干什么呢?吓死我了。”
时年便也压低声音,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啊,我是起来上洗手间。”
时年狐疑地上下打量杰克:“这么晚,你怎么从外头才回来?”
杰克耸了耸肩:“早上出了那样的事,晚上能睡得着才怪。既然躺下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还影响室友睡眠的话,那倒不如索性起身,到操场上去跑两圈。也许跑累了,回来就能睡着了。”
“没错。”时年也表示赞同。
今晚凡是能睡得着的,那都是神人啊。
杰克说这话已经走过来,伸手在时年面前晃了晃:“嘿,你难道梦游了吗?这是S和玛丽娜的房间,不是你的房间啊,你走错了。”
时年见瞒不过去,只好叹了口气承认:“我是顺便来看看玛丽娜。你懂的,我怕她今晚一个人睡在这边会害怕。”
两人都是将嗓音压得极低极低在说话,唯恐吵醒了难得还能睡着的室友们。
“玛丽娜?”杰克耸耸肩:“原来你在找她啊。我刚刚看见她了,她也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看见她了?在哪儿?”时年忙问。
杰克指了指门外,“就在走廊上,举着一根白蜡烛朝周光涵的房间走。大半夜的冷不丁撞上,吓死我了。”
玛丽娜大半夜地举着根白蜡烛到周光涵的房间做什么去?
时年心下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便问:“你没问她要干嘛去?”
杰克耸肩,“我当然要问了。好歹我也是咱们宿舍的男生,我想保护她的。可是我跟她说话,她也没理我,眼睛一直直勾勾朝前望着,脚下一步都没停。”
杰克困惑地望时年:“我想也许是她想给S死亡的地方放一根白蜡烛,聊表心意吧。”
时年心下疑窦丛生。
就算这样能说得通,可是玛丽娜自己去那个房间,不害怕么?
还有,杰克在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为什么是眼睛直勾勾的?
时年心头浮起方才杰克与她说过的一句话,不由得低叫一声:“糟了,她该不会是梦游了吧?”
时年想起晚上在洗手间遇见玛丽娜的时候,玛丽娜曾经跟她说过,这一整天她都在录口供、陪S的父母痛哭、代替S向所有送来鲜花的同学鞠躬致谢……这些都是极耗体力,却会叫神经过度亢奋的。
当身.体处于抑制状态,而神经却极度亢奋的话,是很容易梦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