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回来了!
哪怕刚刚那个扛不住压力,再加上被苦役折磨得无法忍受,因而出口告发的那个汉子,在看到走路都要人搀扶的廖峰之后,第一反应竟是深深的惊喜,紧跟着方才捂着受伤的脖子,喉咙口发出了一声后悔的叹息。至于其他人,那就是完完全全的狂喜了。就连刚刚挨过打的聂五,此刻也挣扎着爬起来拉上了裤子系好,踉踉跄跄朝廖峰迎了上去。倘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现身的是什么要紧人物,而不是一个单纯的盗贼头子。
高敏正今天碰到这一连串事件,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会震惊了,所以廖峰现身的刹那,他生出的只是深深的无力感。此时此刻,他勉强打起精神,想要重新夺回一点主动权,却没想到汪孚林又是抢在他前头说道:“既然高同知你要的廖峰已经回来了,私纵犯人这四字罪名再要扣在县尊头上,似乎就有点牵强了。高同知恐怕有一肚子话要质问吧?眼下正主儿已经到了,想问什么就问什么,请便。”
汪孚林这开口分明便是纯粹揶揄,高敏正却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他好容易整理好了思绪,这才问道:“廖峰,你从何而来,缘何这一身伤?”
深受重伤,而后尚未痊愈便赶路返回,如今若不是靠左右两人架着自己,廖峰就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尽管此时此刻整个人还虚弱,他却仍是声音嘶哑地说道:“我一介盗贼,本来早就不在乎生死。然而之前失手被擒之后。因叶县尊切责。这才反省了之前历年所作所为。之前群盗云集歙县,乃是背后有人兴风作浪,叶县尊唯恐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祸害东南其他府县,所以当堂判决之后,又命我私下潜出,找寻幕后黑手。”
见廖峰竟然口吐实言,高敏正顿时如获至宝。斜睨叶钧耀道:“叶观察你还敢说没有私纵犯人?”
“如若私纵,他又是怎么回来的?”叶钧耀面上镇定得无以复加,心里却不知道念了多少声阿弥陀佛,随即立刻问道,“那本县令你查访之事如何?”
“虽说当初和我接触过的人已经无影无踪,但我还是查出了几分线索,道是丹阳邵氏与此相关。”廖峰虽说说话很吃力,眼睛却并没有放松,见面前那位高同知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他便继续说道。“可我不久便遭人劫杀,一路奔逃。险些连性命都丢了,故而不能深入。”
听到丹阳邵氏四个字,高敏正算是彻彻底底明白,邵芳之前缘何对叶钧耀私纵犯人那样大的把握,敢情廖峰被叶钧耀放了之后,这家伙竟然派人劫杀!难怪雷稽古会一怒之下将其主仆三人全都放上了海捕文书通缉,如此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睚眦必报之人,迟早会成为高拱执政的一大祸害!
可是,他和雷稽古不一样,如今到了这等田地更是硬着头皮也要上。所以,意识到廖峰并未抓到实证,舒了一口气的他立时冷笑道:“口说无凭,谁知你是不是信口开河!”
“得天之幸,我遇到了新昌吕公子仗义出手,不但得脱大难,而且劫杀我的盗贼被吕公子力毙十七人,生擒活捉九人。”
此话一出,大堂上顿时传来了一阵惊叹。丹阳邵氏因为邵芳的名头,于是在东南颇有人知,可新昌吕氏却是真正的名门,端的是显赫,尤其是廖峰复述的这赫赫战绩,谁听了没有一种倒吸凉气的冲动?而恰在此时,廖峰却又补充了一句:“当时吕公子不过主仆三人,他遣二仆保护那时已经是重伤的我,一人出手,所向披靡,勇不可当。”
高敏正年少时在河南新郑,虽不曾亲身经历过倭寇肆虐,却也听说过那些抗倭战场上的风云人物。吕光午虽不是戚继光俞大猷这样统帅千军万马的上将之才,但勇武之名却如雷贯耳。他做梦都没想到,这样一个胡宗宪都要称之为天下勇士的人物,竟然会救下一个恶贯满盈的盗贼?他额头青筋毕露,怒声叱道:“荒谬,新昌吕氏何等门庭,吕公子何等勇士,岂会掺和群盗争锋?”
“既然遇到了,看不过去就出手,在高同知看来,这很奇怪么?”
随着这个声音,就只见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缓步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一身灰色衣袍,头戴布巾,脚下是黑色布鞋,朴素得就犹如寻常百姓,乍一看去英华内敛,平淡无奇,哪里像是出自新昌豪族吕氏的三老爷,哪里像是勇武绝伦的吕公子?然而,当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倏然睁大,身躯微微一挺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完全不同,那股犹如利剑一般扑面而来的凌人气势,竟是迫得高敏正不知不觉后退了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