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清冷冷打断我的话:“我从你的住处到了公司。他们都说很久没见你了。”
我全身如浸在冰窖一般寒彻,开始打冷战。却哑口无言。
子清的声音沙哑疲惫:“我回家了,你回来吧。”说完便挂了电话。
我机械地放下电话,脑子里一片空白。保姆阿姨看我不对劲,问:“小薇,你不舒服吗?”
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回家了。”
一把抓起包,随便换了件衣服就跑。出了小区怎么也打不到车,我就往前跑,想着出了这个死角就好,结果跑得太急,摔了一跤,膝盖蹭了好大一块皮,我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只想着赶快回家,我要见子清,要快,否则他就走了,不要我了。想到他不要我,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好容易拦了辆车,赶回家,门大开着,子清靠在窗口抽烟,看着特别憔悴。我站在门口,手脚不知道怎么放,怯怯地唤了一声:“子清。”
子清看着我,目光很陌生,仿佛不认识我一样,半晌,开口:“小薇,你去哪儿了?”
我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等了几分钟,又问:“你一个月没去上班了,是吗?”我点点头。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手微微颤抖,像在挣扎什么,半天,说:“你做了冯子越的情人,是吗?”
我的身子一晃,头皮刷地就麻了,下意识地喊着:“我没有。”我没有,我一直在拒绝他的啊。
“那你这个月,住在哪儿?在做什么?”子清看着我,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寒意。
我无言以对。住在子越那,养着流产过的身体。可我不能说。我只能不停地重复着:“子清,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
子清冷笑了一声:“那是什么?”我回答不出来,痛楚地看着子清。
他盯了我很久,问:“为什么?”看我还是张口结舌,他步步紧逼,“寂寞了?空虚了?还是贪他的钱?”
我拼命摇头,哭着喊:“不是,不是啊,我没有。”子清使劲晃着我,眼睛血红:“赵小薇,那是为什么啊?”
我哭着拉着他的胳膊:“子清,原谅我,我有错的地方,可我真的没有做他的情人,真的没有啊。”
“啊!”子清疯狂地低吼,用力捶着自己的头,像一头困兽。我跌坐在地上,看着他,眼泪不停地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久,子清颤抖着说:“我在t市定了套房子,终于够了首付,准备加你的名字,我急着回来找你说这事,却……哈哈……”他又哭又笑,我心像刀割一样疼。捂着脸放声大哭。
“滚,你滚!”子清一把把我从地上扯起来推出去,用力关上了门。这扇门,我已经两次被推出来了,一次是他妈妈,一次是子清,子清,你家的门,说容易也容易进,说难,怎么就那么难呢?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看着子清家的窗帘拉上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不知多久,天黑了,灯始终没亮。我的心痛得像被什么在揉捏挤压一样,疼得喘不了气,每呼吸一口都会疼。终于,我站起来,走上马路,沿着马路走到河边,河边大桥上车来车往,开得飞快,都市的霓虹倒映在河面上,难以摹状地绚烂。
我的心煎熬着,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和子越的每一次,我都是不情愿的,我也在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可为什么事情会到了解释不清楚的地步?
在桥上来回地走着,自己是那么渺小,仿佛要被这个都市淹没了一般,我不止一次有想跳进去的冲动。如果我死了,会有人把我埋在这春天里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拦了辆车,回到了子清那里。我没有敲门,在子清家门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只要他出来,会心软的吧?我的眼泪又出来了。
四月的天还是有点凉,到了后半夜,我撑不住了。冻得直打哆嗦。好几次走到子清门口,举起手,最后还是没能敲门。我没脸去敲。我只希望他能看到我在乎他。抱着胳膊来回搓着,这是我最难熬的一个夜晚。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相爱的人,却被门隔着,无法在一起。而这扇门,是我自找的。
第二天清晨,楼上楼下的人来来往往,都惊讶地看着我。我站起身来,腰酸背痛,几乎都要站不稳,踉跄地扶着墙缓缓地活动着身体。
有个大爷好奇地问:“姑娘你在这干啥呢。”我只好笑笑:“忘记带钥匙了,等人。”
大爷好心:“到我那等着呗,外头多受罪啊。”我实在熬不住了,笑笑:“我再敲门试试。”说着站起来去敲门,大爷居然仍然好心等着,似乎屋里如果没人就会招呼我去他家。我鼓起勇气,敲了两分钟,子清头发乱蓬蓬地开门了,见是我,一愣,把门打开。
屋里的热气和外面清冷的大反差让我有点受不住,踉跄了一下,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子清跑过来晃着我,我醒转过来,拉着子清的胳膊,哭着说:“子清,我等了你一夜,你为什么不出来看看我?”
子清一下把我搂在怀里,吻着我的头发:“小薇,我想了一天,我离不开你。不管发生了什么,我还是舍不得你。我们一起去t市,我们结婚。”我哭着答应了。
我当时单纯地相信,我爱着他,他也爱着我的,只要有爱,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问题,都将随着时光过去的。只是那时的自己,太年轻,太简单,不知道人的情感除了爱情,还有挣扎,还有无奈,纵然一颗心,也会被很多种情愫掺杂着,使得爱情这种感情,往往没有那么纯粹。
子清帮我去办理辞职,跑了好几趟,子越不在,一直拖了快两周,t市那边的项目又一直在催,子清只好先走。
我答应他等子越回来签了字,就去找他。他还是不放心,说要找个朋友帮着办,我和他先过去,我心里明白我如果不给子越一个交代,他是不会放我的。我和子清说还是自己办细致些,省得遗漏了什么又得跑回来重新弄。他虽然不放心,但也无奈,只好同意了。
子清走的当天,我给子越打电话,他没有接。又等了两天,他才给我短信:来我家。我心里一沉,直到最后,还不肯放我吗?但是为了以后,我只能去找他。
看到我,他嘴角抽了抽,让我坐下。拿来一瓶红酒,倒了两杯。他只是抿着喝酒,并不吭声。等了一会,我只好先开口:“冯总,我要辞职。”他眉头皱了皱,抬头盯着我,还是没说话。
我觉得挺窘,喝了一大口酒,反而呛了,咳个不停。
他才幽幽开了口:“准备去哪儿?”我咬咬牙:“结婚。”
他身子一震,走到我面前,捏起我下巴,直看着我:“再说一遍。”
我梗着脖子:“结婚。冯总,求你放了我。”
他看似痛苦地闭上眼,猛地一把扯开我的衣服,声音阴冷:“我要是不放呢?”
我绝望至极,声音反而有丝平静:“我可以去死。”
我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他一把把我推在地上,骂了句“那我现在就弄死你”,就开始了侵袭。
他的那句“弄死我”让我全身一哆嗦,可他的手到了我的身上却没有想象的那么疼痛,他有些无力地低吼着问我:“你能忘了我吗?小薇,你忘得了?”
我忘得了吗?梦回千转,于他而言是欢愉,于我而言是耻辱。我拼命坚持的东西,尊严,清白,被他摧毁得一干二净。只有最后坚持的不做他情人的底线,依然落了个百口莫辩的下场。我怎么忘?
我哭着喊“子清,子清”,心里在哀号。希望这个名字给我忍下去的动力。而这个名字让他兽性大发,更加粗暴,我的身体像撕裂了般的痛,头被他一下下磕在地上,眼冒金星意识恍惚,晕在了地上。
当我清醒过来,感觉到夜风吹拂过来的时候,子越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我摇晃着站起身,穿好衣服,他面无表情地说:“你走吧。”我心里一喜:“我可以辞职了?”
他站起来:“但凡你心里有我一点儿位置,我不会放你。”
我低声道:“欠你的钱,我会每个月打到那张卡上。”他皱皱眉,有些不耐烦:“不用了,我不缺那点儿钱。我扔给夜总会小姐的,也比那多。”说完转身回屋,再没有看我。
最后那句话刺得我的心忽然疼了一下,他是说我也不过是个小姐?还是说我还不如个小姐?却让我也有些释然,对那些钱没有那么耿耿于怀了。
出门我翻包包想给子清打电话告诉他我可以辞职了,发现包里有一张银行卡,却不是我的那张。他还要给我钱?我毫不犹豫地从门底下塞了进去。已经够脏了,我不想更脏。
子越给我的辞职报告签了字,我却再没有见到他。离开北京,我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兴。爱过恨过的城市,我待了七年。这里埋葬了我的青春,也绽放了我的青春,我有过象牙塔里安宁的自习,快乐的春游,盎然的课堂,也有过懵懂的感情,激烈的爱情,和不堪回首的往事。
如果这就是故事的结局,算不算很美好?像童话里的王子公主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到了t市,子清买的二手房已经拿了钥匙。买的时候着急过户,我又在北京办理辞职的事儿,就先办了子清的名字。等我到了,准备抽个时间办共有。
我们定好的周五去办,谁知周三的时候,子清的妈妈来了。我那时终于想明白一件事,子清曾经答应我的不和他妈妈同住根本就不可能。他是家里的独子,从前没买房子,他妈妈都要来,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肯定更要来。而且我们也没能力买两套房子。看到他妈妈,我头皮就是一阵麻,但是也安慰自己,只要时间长了,他妈妈肯定会接纳我的。
周四晚上吃饭的时候,子清妈妈说:“听说你们明天要去办共有?”
子清回应是。他妈妈笑着问:“小薇出了多少钱啊?”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家收入少,这次子清没说缺钱,自己已经付了首付,所以我也没和家里张口。我自己是没什么存款的。
子清笑着答:“一人一半啊。”
子清妈妈想了想道:“我看还是写个借条吧,把小薇出的钱写上,将来结了婚再办共有。你们年轻人不知道这事儿,万一出个岔子有多麻烦。”
子清不吭声了。我知道那句“万一出了岔子”戳中了他的心窝,何况我并没有出钱,于是我笑笑:“阿姨说的是,还是结婚以后再说吧。”子清感激地看我一眼。
晚上躺在床上,子清吻我的头发:“小薇,你真懂事。”我笑笑,没吭声,我本来也不是爱占便宜的人,之前是子清提议办共有,我觉得既然要结婚了,就没想那么多。既然他妈妈不放心,我又有什么资格非得坚持呢。
子清动情地吻我,我因为想着他妈妈的事儿,有些心不在焉。子清停住了动作,犹豫了一下,问我:“是不是没感觉了?”
我不知道他说这话是无意还是有意,我听了脸立马红了,脑中像闪电一样掠过子越的动作,想起他的粗暴动情,竟然本能有了反应。子清一把推开我,背着我睡了。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虽无言,却彼此心知肚明。一刹那,我仿佛跌入了冰窖,难道子越将在我的生活中如影随形吗?不要!我一夜难眠,心里徘徊纠结,暗暗想着一定要努力将这个人从我的世界里抹去。
t市的工作也不好找,在北京是简历丢出去几百份没回应,在t市是没地方可丢。网络招聘信息特别少,不得已还得去跑人才市场。子清的公司我不想去,不想再和那家公司有任何关系了。子清很忙,通常都是晚上很晚回来,他妈妈中午基本不做饭,晚上如果子清回家就会有好饭好菜,如果只是我们两个,就是稀饭剩菜,我觉得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说的。
但时间久了,难免也不舒服。有次自己想再炒个菜,他妈妈板着脸说:“现在咱们家就子清一个人挣钱,还有房贷,得省着点儿。”我心里莫名烦躁,却也无处发泄。
徘徊了一个多月,终于在一家玩具厂找了份人力资源职员的工作。通知我录用的那天,我兴奋地给子清打电话,却总是通话中。于是我自己转悠了一下午,咬咬牙为自己买了小瓶雅诗兰黛的眼霜作奖励。我平时很少买化妆品,只是最近照镜子发现眼角的鱼尾纹多了好多,这个变化不可逆转,心里还是有点小担心,才买了那么贵的一瓶眼霜。
下午5点多回到家,和他妈妈打过招呼。她抬眼看见我拎着东西,问:“买什么了?”
我心里咯噔,他妈妈知道了肯定又该不高兴了。我勉强笑笑:“阿姨,眼霜,防皱纹的。”
“多少钱?”我心里一想,要是说四百多,肯定该跳脚了,我就憋出个“一百。”他妈妈眼睛瞪得老大:“什么东西要一百块?”说着拽过我手里的袋子打开端详起来。半天,递给我,冷着脸说:“小薇,女孩子家不能大手大脚,子清赚钱不容易,你们还有贷款,他的压力那么大。”车轱辘话又一次开始。
我心里很不舒服,再不济我还存了几千块的老本呢,现在也是一直花着自己的钱,我咬咬牙,说:“阿姨,我找到工作了。”
他妈妈一愣,没说话,扭身回屋了,饭也不做了。
我也不会去哄她,看她不高兴,只好自己下厨简单炒了两个菜。那晚子清回来得还算早,看着桌上的菜开玩笑:“老婆今天大显身手了?”
因为我的菜和她妈妈的菜风格明显不同。他妈妈很喜欢做乱炖,粉条白菜什么的,我喜欢做小炒。
他妈妈冷哼一声:“你是有个能干的老婆。”
子清过去揉着他妈妈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那您老还不高兴,老婆好,老妈更好。”
他妈才露了丝笑容。我心里忽然很堵,真想甩碗不吃了,又一想何必,为了几句言语上的交锋伤了感情不值得。
吃过饭后回屋,子清问我他妈怎么了。我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问你妈?”他脸色一沉:“我上一天班很累了,我妈上了年纪容易烦躁,你忍忍就行了。”
我一下爆发了:“你们都嫌弃我没赚钱是吗?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子清沉默了,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凝重。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工作又惹上不该有的麻烦,心里更堵了,别人家找到工作都是欢天喜地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反而像是难缠的事情来了似的。我索性不理他,上床睡觉。
过了一会儿,他躺在我身边,轻声问:“我们结婚吧,要个孩子?”
我冷笑:“然后呢?是不是我就在家做全职太太?”后面的话我没好意思说,要是真的一直做全职太太,他妈非得让我抑郁了不可,又说什么只有子清一个人赚钱,得省着花之类。
他叹了口气,搂着我睡觉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很委屈。原来的我的开心只是我一个人的开心,没人愿意同我分享。更可悲的是,明明两个人相拥而眠,我却觉得我比烟花还寂寞凄凉。
上班以后,有了工作的充实,心情没有那么煎熬急躁了。一步步地学习现在公司的人事管理流程,主管领导又是个大姐,想来大家都能舒一口气。公司里年轻人很多,小伙子小姑娘每天中午一块儿吃饭聊天,也难免开些玩笑。有个温州的小伙子,是做财务的,人很腼腆,还没有女朋友,一天吃饭,她们就开玩笑,小薇和小东挺般配啊。
我脸色煞白,忙摇着头说:“我有男朋友了,快结婚了。”大家哄堂大笑,小云笑道:“开个玩笑,你干吗反应这么大?”我抽抽嘴角,说不出话。
一会回到座位上,qq头像在闪,是小东的:“小薇,你真的有男朋友了吗?”我回:“是的!”他没再回我。
过了几天,公司有个同事生日,几个年轻人就撺掇着一起吃个饭,我本来不想去,回家晚了又得看子清妈妈的脸色。
她们一个劲地劝:“去吧,人少了没意思。”还答应我一定早点儿散伙,我不好意思拒绝,就跟着大家走了。那晚吃的火锅,热火朝天,男同事早喝得面红耳赤了,只有小东酒精过敏一个劲地喝茶。快八点的时候,她们还要去k歌,我着急回家,就让小东送我回去,因为只有他没喝酒。到了我家楼下,小东还很绅士,帮我开了门,我和他微笑道“再见”回到家。
进了门,子清妈妈在客厅阴着脸,我试探着说了句:“阿姨,我回来了。”
他妈妈问我:“送你回来的男人是谁?”我忙解释:“是个同事,有人过生日吃了个饭,正好他没喝酒就送我回来了。”
她指头敲着茶几,阴阳怪气地说:“小薇,不是阿姨老古板,你快和子清结婚了,还是收敛收敛的好。”
我的血直往上涌:“阿姨,正常的同事交往,没必要多想吧。”
他妈站起来,声音特别严厉:“别和我说那套,你们小年轻就是不知道轻重,外头疯不顾家,你要是还想玩,就别进我家的门。”转身回屋去了。
我只觉得手脚冰凉寒彻心扉。那晚我失眠了,子清出差不在家,我反复地问自己,赵小薇,你怎么做才是对的?我想我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子清,免得这话从他妈妈传到他耳朵里更难听。
第二天一早我给子清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七点多可以到。我让他回来后直接接我下班。他问我为什么,我一想这事也不用太郑重其事地讲,反而像心里有鬼似的,就说:“我要加班,你回来顺路接我吧。”他答应了。
晚上他给我电话到楼下了,我兴冲冲下楼,刚好碰到加班的业务科同事,三十多岁,一起坐电梯下楼,出门。见到子清,他脸色很不好,看着那个同事的背影问:“他是谁?”
我说:“同事啊。”
“一起加班?”他的语气像审问。
我忽然有种百口莫辩的压抑。我沉默了。原本想说的话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莫名的委屈,莫名的无助。两人一路无话,回了家。他到他妈的房间里聊了一会。我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不知道他妈妈会怎么向他描述这件事,我无能为力去解释什么。
那天以后,子清每晚都会索求,我知道莫名其妙的几次男同事乌龙事件让他内心又不安了。尤其他妈妈的话,想必在他心中极有分量。该怪他妈妈吗?似乎看到那种情况提醒自己的儿子无可厚非,怪我自己吗?男同事晚上送回家也是件普通的事啊……我不知道是谁错了。
可子清每次都力不从心,有时候一晚上几次作势,最后都无果而终。他懊恼甚至气急,越急越是无法。他的焦急伴着我的痛心,我有些仓皇。
我有次劝他:“你太累了,不用着急。”
他急得冲我吼:“我没法满足你是吗?”
我气得直哭:“你乱说什么啊。”
他又搂着我叹气:“小薇,原谅我,我脾气变坏了。”那晚我久久无法入睡,我不知道我和子清出了什么问题,明明是深爱,为什么就是不行呢……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上班,小东给我发了个短信:“小薇你没生病吧?”我回:“没,谢谢。”
一切的爆发是从那晚开始的。晚上我去洗澡,出来发现子清在看我的手机,冷笑着问我:“小东是谁?”没等我回答又问,“同事?”
我点点头。他接着问:“是送你回来那个?”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清把手机一摔,冲出门去。他妈在后面追。过了一会,他妈回来了,狠狠地瞪着我,指着我的鼻子骂:“你就是个狐狸精,子清早晚得被你害死。”我身心疲惫,懒得和她吵。回到屋里,我一遍遍地给子清打电话,总是无人接听直到后半夜,他带着一身的酒气回来了。进屋我问他:“你去哪儿了,不接电话,我担心死你了。”没等我说完,他冲我扑过来,动作粗暴不堪。他的力气很大,满身的酒气,我仿佛看到了子越地样子,本能的挥手去挡,却又放下来,无力的告诉自己:他不是冯子越,是我的子清啊……我努力地说服自己,顺从地环着他的脖子,回吻他,我们交缠在一起,他沉声:“我要你。”我回吻他的唇,他的脸,平息着他的戾气。他是我爱的人啊,我和他很艰难地走到了这一步,我很珍惜。甚至从未有过地放下自尊迁就他,珍惜他。他很激动,却是正要奔到主题又偃旗息鼓了。我愣住了。他像一头受伤的兽一样扯着自己的头发,说不出话来。我抱着他,喃喃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心里却如滴血一般。
子清的应酬越来越多,回来得越来越晚,以前他很少去应酬,也很少喝酒,现在却几乎每天都醉醺醺地回来。我劝过他,他总是笑笑。一个晚上,他喝醉了又要要我,却怎么也不行。我安慰他:“你喝了酒,会有影响的。”他一把甩开我的手,冲出了家门。那晚,他没有回家。
第二天一早,他回来了帮我们买了早点,精神很好,看来休息得还不错。我想问他去哪儿了,看着他妈妈,还是没问出口。过了几天,他又没有回家,我问他去哪儿了,他说加班晚,去朋友家睡了。我问是哪个朋友。他烦了:“你怎么不相信我。”我一愣,是啊,我不能不相信他,他是我现在全部的依靠了。
只是那时,柔弱如我,竟不知道,那一次次的不归,意味着什么。
他的夜不归宿越来越频繁,一晚我打他的手机,一直是无人接听,最后关机。我像抓狂一样,在屋里来回地走,却毫无办法。第二天,我赌气也没有回家,去同事小云那挤了一晚。他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接。心想,让他也试试这种无助的滋味。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公司,看他的车停在门口,看见我,他下车,一把抓着我的胳膊,咬着牙说:“上车。”
我被他推上车,他开出去好远,到了郊外,他停下车,一把搂住我,疯狂吻我的唇,我躲闪着:“你要做什么?”
他低吼:“我要你。”我的不归,也许激怒了他。我没有挣扎,对子清,我从来都是满含歉疚的顺从。却是依然如旧,他还是无力地收场。
子清一拳砸在车上,低吼:“为什么还是不行,明明可以的。”我心里生出狐疑,试探问他:“什么可以?”
他沉默了。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半晌,他抬起头,凄凉地看着我,声音嘶哑:“小薇,我们分手吧。”像一个晴天霹雳一样,我觉得全身血液凝固了,颤抖着问:“为什么?”
他扯着自己的头发:“我对你……不行了。”
“我不在乎啊。”我哭着喊。
他仰头深呼吸了一下,吐了口气,像下定决心似的:“你和冯子越,不用说,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和我的第一次,你都没法抗拒,对他,你更拒绝不了吧?”
我像被狠狠击了一下,愣住了,原来我和他第一次的荒唐,他一直记着,并且计较着。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可笑。
可是他后面的话,却让我笑不出来了:“我只要一碰你,就会想起冯子越,想那个畜生曾经怎么蹂躏你,在床上会想,在车上会想,在办公室也会想,我越不行,越会想,越想越不行……我只好去找小姐,在她们身上我就行,可是回到你身上,还是不行。”
“够了……够了!”我捂住耳朵,歇斯底里的叫着:“啊!……啊!”
到现在我都记得那种痛,血淋淋,我声嘶力竭地叫,发泄着,子清抓着我的手,不让我去撞玻璃……可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第一次有种癫狂的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缓过劲来,无力地靠在车座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子清,你忘了说过要和黄毛丫头一起读书吗?你忘了拉着我的手藏在你口袋里了吗?你忘了你生日丫头给你做的红莲飞雪了吗?你忘了你拉着丫头的手说会照顾她一辈子吗?
可是,你还是放手了,放手了啊……我哭得无法自已,子清靠在座位上,泪水也在流。看着他哭,我忽然心疼了,我抹抹眼泪,说:“没关系,子清,我们先分开试试,我不勉强你,我可以照顾自己……”说着又哭了。子清一把把我搂在怀里,身子也在抖。
天要黑了,他把我送回家,说要出去走走。我无力地躺在床上,眼睛早肿得睁不开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全身都抽空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漆黑一片,只我踽踽独行,路在哪儿?谁给我条路啊?
迷糊中手机似乎响了,我也不想去接,忽然有人用力拍打我房门,我起身去开,子清妈妈脸色苍白地站在我面前,这个一贯冷静的女人像风中残叶般颤抖,她抓着我的手:“小薇,子清进医院了。”
我的头轰一下大了,拉着她往楼下跑,边跑边哭着问:“哪家医院?”他妈妈说:“子清同事打来的电话,在二院。”
我们跑出去,子清妈妈又跑回去取上银行卡,我们一起打车过去。子清同事还在医院,见了我们说道,子清晚上叫他和另一个同事一起喝酒,子清似乎心情不好,也不怎么吃菜,他们一个劲地劝也劝不住,后来他们也有点多,子清就一个人喝,忽然就滑到桌子底下去了,把服务员都吓坏了,拉出来一看,脸色惨白嘴唇泛紫,全身直抽搐。吓得赶紧打了120送医院了,医生已经拉进去洗胃了。
子清妈妈听着听着用手捂住嘴巴开始哭,我早成了泪人。子清妈妈哭了一会,忽然扑上来扯着我的头发连扇了几个耳光,旁边的同事赶紧抓住她的手,她哭着骂:“都是你这个狐狸精,天天在外头鬼混,子清才会心情不好,我的儿子要是有什么事,我绝不放过你。”她指着我的鼻子声嘶力竭得喊:“你怎么不去死?!”
我愣住了,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我怎么不去死……是啊,该死的是我啊。我哭着跑了出去。
怎么才能死?晚上路上车很少,我却没有勇气撞,衣服口袋里的钥匙哗哗作响,钥匙上穿着一把折叠小刀,我想到了割脉。
子清的状况我挂心着,却已经释怀了,他生,自然好,他若先走,我正好去陪他。去哪里呢,子清的家不能回去,死在那里,他妈妈以后没法住了。临死也不能害别人。
近处有个街心小公园,我跑过去,几个流浪汉正躺在长椅上酣睡,我躲在角落的一个长凳上,旁边有棵树正好可以遮着我,我拿出小刀开始比画。
小刀很锋利,可我怎么也下不了手,每次起刀重落刀轻,刚好割破皮见血,很快又凝固了。折腾了老半天,划了深深浅浅无数道口子,却都不成,反而手腕火辣辣地疼,我直龇牙。赵小薇,你真是个蠢货,连死都这么窝囊死不了。夜风吹来,我瑟瑟发抖,只想赶紧解决,不要再这么煎熬。我狠狠心,对着左边那条突突跳的血管用力割了下去。终于出血了,我舒了口气,看着血液流出的样子,我有点儿头晕。
我静静靠着树,脑子里出现了好多画面,一幅幅像电影一样,这辈子如果能重来就好了,也许我会不一样,但似乎一步步的命运,就是如此,既然无力挣脱,我就自行解脱吧。想起来小时候和伙伴去偷梅子吃,去长堤上放风筝,那时的自己,好开心……恍惚中似乎有人在推我,在大声呼叫,我只觉得眼皮沉,不想睁开。再次睁眼的时候,看见了白墙和病床,我知道自己还是没死成。
子清守在我的身边,见我醒来,血红的眼睛里全是泪,他摸着我的头发哭着说:“小薇,小薇。”我心里酸,眼里却没有了泪。死过一次,再回来接着受罪吧,上天既然不收我,想必不是为了留着虐待我吧。我努力挤出个微笑对子清。
住了两天院,我回到子清家。据说是一个流浪汉发现了我。才救了我。子清妈妈不再和我说话,每天会做好饭让子清端给我,但是她始终不愿意见我。不知道是无法面对还是怕见了忍不住再说刺激我的话而出人命。我其实很想跟她说,阿姨,你的骂我承受得了了。
子清每天守着我,白天搜肠刮肚地想话题和我聊,我看他辛苦,大部分时间便自己装睡。我和他不必再勉强了。两个宁愿去死都无法面对的人,此刻又为何要捆绑在一起呢。
休息了大约一周,我收拾了行李,在子清上班的时候,偷偷地离开了t市。只留下了一封信。
每个城市留给我的感觉不同,对北京,是淡淡的惆怅,对t市,是撕心裂肺的痛。好几年,我都很怕人提起t市。我来的时候,是初夏,我走的时候,是深冬。现在想想,很像诗里说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只是,带走了一身的疲惫和一颗破碎得没法再剥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