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到了乡场上面,再转往我大伯所在的村民小组,还需要找车,我想了一想,掏出手机打给在公安局的好友杨宇,跟他借辆车。这时候才早上六点不到,杨宇接到电话有些懵,不过当听到我的声音,很惊喜地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回来了,然后把我家里出的事情跟他讲了一下,想跟他借辆车,这几天跑跑。
杨宇一口答应,说十分钟之后十字路口见。
我跟我小婶说我要回去了,问她们去不去?小婶说家里面还有些事,而且到时候还要发讣告,县城需要有人,让小婧先跟我去。因为我在南方照顾小婧的缘故,原来横眉竖眼的小婶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
我又提着行李和小婧来到十字路口,没一会儿,杨宇便开着自己的那辆越野车过来了。久别重逢,两人紧紧握手,他问我近来可好,怎么好久没有我的消息了。我说过得不错,反正没死。两个人说了一阵话,我问这车开走你方便不?他说没事,反正有公家的车开,误不了事的。
我急着回去,让他帮我跟马海波问好,便准备离去了。
杨宇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欲言又止,我问怎么了?他嘿嘿笑,说你和黄菲之间是不是散了啊?怎么对人家一点都不关心?我说没有,不过……说来话长,等忙完了这几天,我再跟你聊吧。杨宇见我眉头上有悲色,知道我心情并不好,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节哀吧,兄弟。
我坐上驾驶位,与杨宇挥手告别,载着小婧离开了县城。
小婧坐在车上,看着杨宇还在后面挥手,羡慕地说左哥,你还认识这个警察啊?我说是啊,怎么了,你也认识?小婧猛点头,说她今年六月份的时候,杨杰他们打群架,结果警察来了,他们全部都蹲在地上。后来这个男的就来了,听警察们都喊他叫作杨队,好威风的咧。
杨队?照理说小混子打群架,一般出面的不是派出所就是治安队,难道杨宇换到治安队,然后升职了?半年前他还是一个刑警,结果一下子就混成队长了,这小子还没跟我说,真的是。不过想一想,杨宇的后台也大,工作几年了爬到这么一个位置,说实话也算是低调的了。
小婧看我的眼光都有些发亮:“左哥,想不到你在我们县城这么吃得开啊?”
我摇了摇头,笑。小叔是个嘴严的人,不会把我的事情跟别人乱讲的,而且我小婶他们几个又有些城里人的清高,所以会比较瞧不起我一些,向来如此。当然,我也不会太在意这些东西。
一个人自己看得起自己,就足矣。有三两意气相投的好友的话,幸甚。
回家的路上曲折,山路蜿蜒,路况并不是很好,杨宇的虽然是越野车,但是我仍旧开得很小心,将近有两个多钟头,才到了我家。我父母都不在家,去我大伯家操办丧事去了,我没有钥匙,所以并不停留,又驱车前往新化,终于在九点多钟的时候,到达了我大伯家。
远远看到场院里盖起了个黑塑料皮的木头棚子,周围一堆人,我心中莫名有一些酸楚:七年前,也正是这么一个时间段,我爷爷也是刚刚走。七年后,奶奶便寻他而去了。
我们总是不舍得自己的亲人离开,但是却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
我和小婧的到来立刻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很快,我所熟悉的面孔全部都出现了,我父母、大伯、三叔、小叔、小姑还有一堆堂兄弟姐妹。在我母亲的带领下,我来到了灵棚里,奶奶已经入殓了。正中间放着一口大黑棺材,前面挂着奶奶的遗像,这个苍老的、枯瘦的、一头白发的小老太太,正慈祥和蔼地看着我,微笑。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就掉了下来,感觉心里面被击打得分外疼痛。
我觉得这笑容实在太刺眼,让我无地自容。
将头一磕到底,我伏在草蒲团上面低声地哭泣着:奶奶,陆左回来了,你最疼爱的陆左回来了……灵棚里香烛萦绕,有一个音响反复地播放着佛教音乐《大悲咒》。灵棚里灯光昏暗,这个时候朵朵也从我怀里的槐木牌中浮现出来,乖乖地跪在地上,给棺材里面躺着的老太太,磕头。
当然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看见她。
但是她磕得很认真,小脸上满是严肃的悲容。
我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抬起头,只见我的父亲站在我的后面。小半年不见了,我一直都在生死边缘挣扎,此刻见到了父亲那已经苍老的面容,忍不住站了起来,紧紧抱着他和我旁边的母亲:“爸、妈,我想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