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青却垂下眸子,看着满地碎金,淡淡道:“不,他是为了我,我身上背负的血债不比宣文帝少,无辜者的血更不少,与我有冤债与血海深仇的更不少,只是,这是我的道,我不会后悔自己所为,所以我从不求善终,魂魄会飞湮灭亦无所谓,但是阿洛不同,他身上没有一丝污垢尘埃,便是坐化,也登极乐,他要为我化去冤孽血债,所以出家。”
西凉茉:“……”
她,真的不知道百里洛竟然……
随后,她闭上眼,深深叹息,是的,这个世界上除了懵懂孩子,没有人在他面前是不肮脏的。
圣与魔果然是双生。
百里青无所谓地轻笑:“而且,许多年前,曾经有一个男人告诉我,守护比破坏更难,而在破坏中守护,是难上加难,因为我的心智自幼通透,最容易看到人心之丑陋,而性子沉冷坚韧,比起成佛,更可能成魔,但是他还是希望我能替他完成他的最后一个遗愿。”
西凉茉静静地听着,却见百里青微微抬首眯起眸子看向被海风吹拂轻动的树叶,日光透过疏落的叶子,洒落在他的面容上,让他的神情在那一刻看起来有一种近乎青稚的气息,像是一个安静的少年。
“我记得,那时候,那个男人快死了,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那时候,洛儿已经疯了,而他自己则在司礼监中崭露头角,已经成为三品副监事,负责京城京官监察,忽然听闻有人来请他去,他迟疑了片刻,还是选了个借口,去了。
那个男人有恩于他,即使他的女儿几乎就是自己的仇人。
他永远记得那个下午,日头有点毒,他让已经跟在身边的魅一再外头等着,他大大方方地一身深蓝飞鸟三品领事太监的身份进入那个普通到有点旧破的院子。
那是拘禁着曾经名震天下的一代名帅,国之栋梁的蓝大元帅的地方,关于他忠心耿耿,力挽国之狂澜的消息早就有说书人传遍天下,但是如今,那些说书人,多半都蹲在司礼监的牢狱里,形容凄惨。
因为陛下不允许有人妄议国事,所以他在一次伺候皇帝沐浴的时候顺势便献上计策,擒杀所有胆敢传颂蓝大元帅功绩的人。
他记得皇帝听到这个主意,颇有悦色,他便顺势得了个副监事的官职,有了官职才好办案,而他也将此事办得极好,让皇帝陛下龙心颇悦。
没有人喜欢自己的臣子比自己更有威望。
房间里很简单,简单到几乎可以称呼为简陋,不过一张床,一副桌椅,桌椅上摆着一只缺了口的白瓷壶和一只瓷杯子。
有人影躺在床上,三伏天,还盖着厚厚的有些脏的被子,不断地有咳嗽声传来,那声音时断时续,虚弱异常。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厮蹲在门口熬药。
那时候的他越过重重守卫走进去的时候,忽然就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有些扎眼,心口莫名地一堵。
这是……当初那马上英姿飒爽,横刀立马,醉饮长江水,笑看长河落日圆,寒冬三月,轻骑三千擒可汗,长河之前一呼万应,千万铁甲士兵齐齐扬刀敬礼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