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沅笑着移开目光,没有出声。
方荣圃只觉她这样淡然的样子,比秦卿的眉目婉转还要风流。
他已得了秦卿,若是再得此佳人,死而无憾。
一时间方荣圃心慌意乱,活像个被人撩拨的小姑娘,朱沅倒像个过尽千帆的浪|荡子,笑看着方荣圃赤祼祼的欲念。
她知道他会跟来,转身便走。
走过玄武街,坐月桥,人群渐渐的稀落起来,再拐入条夹巷,她才回过头来看他。
“你为何跟着我?”
方荣圃局促的道:“护送姑娘,虽是天子脚下,宵小却不可谓少。”
朱沅垂下长长的眼睫,似思忖了一会,妥协了:“……你走前边。”
方荣圃大喜过望,抬腿就冲入了夹巷。
朱沅的荷包里放着个一指长的袖珍小匣,当中装了三根银针,为着不时之需。
她不紧不慢的跟在方荣圃后头,捻了根针在手中。
先重刺他颈后哑门穴,待其倒地,再刺厥阴俞穴,巨阙穴还是鸠尾穴?那都随意了……或者全都刺一遍?
她举起了手,这一刻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只是在想:杀了又如何?
眼看针尖就要靠近方荣圃的发丝,凌空飞来一粒细小的石子,精准的击在朱沅手背上。
一股细小而尖锐的疼痛猛然就打破了这个魔咒,她疼得哼了一声。
方荣圃回头来看,朱沅迅速的手指一收。
方荣圃见她离自己这般近,心中不由窃喜:“怎么了?绊着了?”
朱沅猛然清醒,对自己摇摇头:他如今又没碍着自己,做什么费这个功夫去杀他?没得白白的惹来些麻烦。
她一下就变了脸,冷淡的道:“你走罢,我听见家仆在唤我,被他们寻来瞧见你,于我是桩麻烦。”
一下子就拒人于千里了!
方荣圃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十分不甘。
朱沅冷笑一声:“公子瞧着也是身份贵重之人,被人当成游荡子逮住,也是不美。”
方荣圃并不想闹开,而且有时过于紧缠,惹人生厌倒是不好,该以退为进的时候,就得退。于是他正色作揖:“姑娘当我是什么人?只是想护姑娘周全,既然家仆来了,我自当功成身退。只望姑娘下回见着我,莫再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朱沅不说话。
方荣圃中好悻悻的先走了。先是心中不免带着些愤恨,后头仔细琢磨,实在不知为何她不假辞色,自己却处处只觉风情,像是骚到了骨子里……
待方荣圃走远,朱沅回过头来看着巷口:“谁?”
一个修长的身影逆着光走来,朱沅渐渐的看清他的脸,是戚云淮。
她嗤笑一声:“不料戚公子清闲至斯,有空来管我这桩闲事?”
戚云淮神色不似往日淡然,他沉着脸看了朱沅一眼,答非所问:“我原先以为你不得己才使些手段,却不料你当真是生性歹毒,他又何处犯着你了?”
朱沅自若的道:“你说什么歹毒?我却不知。我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戚公子可不要随意冤枉。”
戚云淮见她无耻不认,也不着恼,又问道:“心中有怨便出手,你没有顾忌么?若事有败露,你如何自处,你的至亲如何自处?”
朱沅皱起眉,觉得戚云淮很不对劲。他并没有嫉恶如仇,也没有鄙夷轻视,倒像是真的……求教?
她知道戚云淮大约受的都是君子教育。即便不是以德报怨,那也是待人宽厚,得饶人处且饶人。
于是笑着道:“怎么,戚公子倒想向我这般眦睚必报的小人取经了?”
戚云淮看着她没有说话,面上突然现出一抹忧伤,淡得像雾一般,瞬间便散去。
却被警惕的盯着他的朱沅看入眼中,她突然就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败露会如何?不过一死。若不狠毒些,许是下场比死还难受呢……”说着又露出抹诡异的笑:“况且,不让它败露不就好了?便是戚公子你,又有何依据来指责于我?”
戚云淮抬头看向天空,从巷子里看,天空都是狭小的,一群大雁排成队掠过。
戚云淮轻声道:“便是你的至亲,你也下得去手吗?”他原本是猜疑朱临丛当时卧病是朱沅所为。
不想这话听到朱沅耳中,却是另一重意思,猛然一下击中了她的心房,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晃动了一下身形,倚在墙上。
戚云淮眼尾扫到她身影,忙低头来看,见她面色不好,忙走近了两步,以手虚扶:“怎么了?”
朱沅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干净而修长,一定没有染过血。
她一把推开:“为什么下不去手?相互关爱,才是至亲。仅凭着一点血源,便一定是至亲了?”
戚云淮站直了。目光幽深的望着她。
他心中很茫然,很纷乱,不想归家。他看出来朱沅今日也不对劲,于是他说出了自己也疑心听错的一句话:“这里离西郊很近,有个羌西牧场,去纵马散心么?”
朱沅直到骑到马上,也不知自己为何跟了他过来。
戚云淮给她挑了匹温驯的母马,又跟她讲了些要领。如果不用骑得姿态优美,不用追求速度,仅仅是碎步小跑,骑马倒并没有什么难的。
深秋的风已有些冷了,无遮无掩的骑在马上一吹,便被迅速的带走了所有的体温,朱沅却只觉得痛快,抬手拍了拍马,想催它跑得快些。
戚云淮从后头驱马赶上来,温和的道:“你初次骑马,慢着些好。”
他体贴的没有纵马先行,而是控制着速度和她并驾齐驱。
朱沅不想做个好人,也做不了好人,但是却觉得像他这样的好人也不错,要紧的是,戚云淮看她的目光十分干净。
两人默然无语的跑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