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吓了一跳,急忙道:“臣只是闲散之官,哪里敢掺和这等掉脑袋的事,陛下莫吓我……”
李世民笑了笑,笑得李素直发毛,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笑容里的含义。
“既然你说没参与,那便没参与吧,此案被牵连的朝臣多达二百多人,多牵扯一个,少牵扯一个,其实没什么打紧了,只是刑部和大理寺细审之后,许多疑点无法释之,比如,四方馆恰到时机的那把大火,还有,据说侯君集临阵反戈也与你有关,勉强也算是一桩大功吧,可你却偏偏坏了和亲大事,李素,当着朕的面,你不妨说说,你究竟是忠是奸?朕该如何评价你?”
李素眼皮直跳,垂头道:“臣是忠臣,只是偶尔犯点小浑,偶尔做点错事,就算是外人眼里觉得做措了的事,也不一定真的错了,十年,二十年,千百年,后人会给臣一个公正的评断。”
李世民哂然一笑:“朕听出来了,你到现在还是觉得坏了和亲并无错,你心里有冤屈,对吗?”
李素抬头直视他,道:“陛下,臣确实不觉得坏了和亲有错,臣还是那句话,臣唯一做错的,便是不该瞒着陛下行此事。”
“理由呢?”
“臣现在拿不出理由,和亲之策,自汉朝便有之,数百年来已成历朝惯例,大唐自不可免俗,哪怕臣现在解释千言万语,陛下也不会觉得臣是对的,所以臣在等宦官把东西拿来,那时陛下便知臣的做法到底是错是对。”
李世民疑惑道:“此物……竟如此重要?”
“未来千年,泽被兆民,实是安邦定国之物。”
李世民盯着他许久,终于洒脱一笑:“好,朕便等着看。”
…………
宦官比想象中来得快,来去只花了两个时辰,看着气喘吁吁满面尘土的宦官出现在殿外,李素知道,他……肯定超速了。
宦官进殿后来不及喘口气,手捧着两个小锦袋匆匆走到李素面前,将锦袋递给他。
李素笑着道了声辛苦,然后将两个小锦袋打开,这时李世民也凑了过来,一脸好奇地盯着两个小袋子。
袋子没什么出奇之处,出奇的是袋子里的东西,打开后竟是两株稻穗,还有两把洁白晶莹的稻米。
李世民见费了半天劲,拿来的居然是如此寻常的稻穗,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阴沉着脸冷冷道:“李素,你最好给朕解释清楚,这就是你所说的‘泽被万民’?你当朕是三岁孩童耶?”
李素没说话,也没解释,从袋子里取出稻穗稻米后,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们,神情凝重地将它们分成两堆,搁在面前的桌案上。
两捧稻穗稻米静静地躺在桌案上,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
李素这才拱了拱手,道:“陛下,这就是臣所说的‘泽被万民’,陛下且请息怒,愿意听臣解释么?”
李世民阴着脸,怒哼一声道:“说吧,朕的贞观朝难道让人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吗?不过你的理由最好让朕信服,否则,可不止是流放黔南那么简单了!”
威胁!吓死宝宝了……
李素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捧起桌案上两堆稻米其中的一堆,双手将稻米捧在手心里,朝李世民一递,道:“陛下请看,这是臣家中天字良田今年所收的稻米,您看看这颗粒,这饱满度,还有米的色泽光度……”
李世民皱着眉,但还是依言凑近了仔细端详片刻,然后抬起头,冷冷道:“那又怎样?”
李素笑了笑,然后捧起桌案上的另一堆稻米,道:“陛下再请看,这是真腊国今年所产的稻米,同样的,您请看看它的颗粒,饱满度,还有色泽……”
李世民眉头皱得更深了:“真腊国?靠近南诏的真腊?”
“对。”
李世民再次凑近仔细端详观察,半晌,直起身子,道:“有差别,你家所产的颗粒较小,也不如真腊国的饱满,色泽偏黄,真腊国的洁白如玉……”
李素放下稻米,又拿起一株稻穗,道:“陛下请看,这是臣家中良田种的稻穗,您看看稻穗被米粒压弯的程度……”
顺手再拿起另一株稻穗,李素接着道:“这一株是真腊国的稻穗,言语说不明白,臣把这两株稻穗放在一起,陛下便可直观的比较。”
说着李素将两株稻穗并排举起,李世民凑得很近,细细打量,比较。
良久,李世民点点头,道:“确有差别,你家稻穗根株较小,杆茎稍细,稻谷虽将穗子压弯,可是程度却不如真腊国的穗子,真腊国的稻穗粒大,无芒,压分量,你看那稻穗尖,几乎已与根部平齐,显见所结稻谷分量之重,再看两株稻穗各自所结谷粒的数量,显然你家也比不上真腊国的,人家的稻穗比你家多了近三分之一,可见真腊国的稻穗……”
话说到这里,李世民忽然一顿,接着神情怔忪起来,两眼渐渐放出骇人的光亮,死死盯着真腊国的稻穗,再看看李素家所产的稻穗,看了一会儿,李世民索性将李素手里的两株稻穗劈手夺过来,握在手中仔细比较起来,表情瞬息数变,越来越精彩,呼吸也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颗,颗粒……快数数颗粒!”李世民表情疯狂,亲自动手将两株稻穗上的谷粒一颗颗摘下,非常小心地分作相隔甚远的两堆,不使任何一颗混淆。
李素静静看着李世民埋头拔着稻谷,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了浅浅的笑意。
将两株稻穗上的谷粒全部摘下来后,李世民几乎趴在桌案上,小心地一颗一颗数了起来,一遍,两遍,生怕没数清楚,又数了两遍,直到确定了数字后,李世民眼中光芒愈盛,透出几分疯狂般的喜悦。
“大唐所产稻穗,一株二十六颗,真腊国所产,一株……三十五颗,相较大唐多了三分之一,若是一亩良田皆是如此,那么大唐稻谷所产,每亩将多收……多收……”
李素笑着接话:“臣在家里算过了,每亩大约可多产近两百斤,若是扣掉气候,土壤差别原因,一亩地也能多收一百六七十斤,如果引进真腊国稻种,在大唐境内推广种植的话,十年内举国粮食所产,将会比如今的产量多出三分之一,若是因地制宜,选在江南,岭南,剑南三道广泛推行种植,这个数字将会更大……此物还有一个天大的好处,若是在南方气候适宜的地方耕种,每年可两熟甚至三熟……”
李世民再次惊呆,失声道:“两熟甚至三熟?你……可是在诳朕?”
“臣不敢欺君,……好吧,以前欺过,但这一次真没有。”
看着李世民震惊的神色,李素接着道:“陛下,臣记得贞观十三年,户部上疏统计过大唐的大致人口,天下总计三百一十四万户,人丁一千二百万,举国农耕之地总计不到八百万顷,因气候土壤原因,所以北方大部分种植麦子,粟谷等粮食,南方则主要种植水稻,若以黄河为界划分的话,耕地面积划掉一大半,种植水稻大约三百多万顷,若是每亩多收成一百六七十斤,这三百多万顷耕地将会多种出多少粮食,这些粮食能多养活多少人!”
李素渐渐直起身子,注视着李世民,道:“陛下刚才要臣解释为何破坏大唐吐蕃和亲,臣刚才无法解释,现在可以了……”
指了指李世民手中的稻谷,李素道:“这株真腊国的稻穗,便是臣的理由!真腊国王子自幼在长安求学,去年元宵灯会认识了江夏王的长女文成公主,二人两情相悦,私订终生,真腊国王子原本打算年后以国礼向江夏王求亲,却没想到吐蕃人半路杀了出来,更没想到陛下竟然偏偏指定了文成公主远嫁吐蕃和亲,一切计划被陛下一道旨意打乱了,而真腊国位处南疆,国小势微,兵备不整,虽奉大唐为宗主,可大唐和陛下从未正眼看过这个小国,谁都不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小国竟然有一件绝世珍宝……”
抓起一把案上的稻米,任洁白晶莹的米粒从指间泄落,李素轻轻地道:“这件珍宝,无法助陛下扩充版图,无法像震天雷那样在战场上助我王师显威得胜,可是……它却是活万民,固社稷之物,能帮助一个国家固本培元,休养生息,它能让百姓嘴里多吃一口米饭,饥荒时多存两斤粮食,多活一两个人的性命,多一个不挨饿的百姓,便少一个造陛下反的乱民,此物天赐,济民安邦,仅只为了百姓嘴里多出的这一口米饭,臣觉得,破坏一次和亲真的不算什么,哪怕代价是与吐蕃国交战,为了这件珍宝,发起一场战争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