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回京路上却遇到点小意外。
戊阳城和京城之间有个大渡口,通南接北。谢则安和赵崇昭经过时发现码头附近停靠着十数艘客船,船上的人正陆陆续续地往下搬东西。其中大部分人衣衫褴褛,不像是来做买卖或者游历的。
谢则安和赵崇昭对视一眼,谢则安示意赵崇昭和护卫留在原处,自己上前去和下船的人套近乎。问了几人,对方都说“东家是大善人,带我们来这边定居……”,更多的情况对方却不愿说了,据说是东家说过要三缄其口。
谢则安换了种问法:“你们东家也在?”
对方点点头,指了指离他们最远的一艘客船。那艘客船船首有个中年人负手而立,看着从人搬运船中的货物和行李。
谢则安眉头跳了跳,去和赵崇昭说起这情况。
赵崇昭想了想,说道:“我们去会会他们的东家吧。”
谢则安觉得有点不妥。不过转念一想,他们这模样、这打扮,不过是个弱冠少年而已,压根没多少人会注意。
谢则安点点头,领着赵崇昭朝那艘船走去。
那位中年人见他们直直地冲着自己来,又十分面生,不由皱起眉头。谢则安觉得他们两个人不起眼,在别人看来却不是那样。赵崇昭从小养尊处优,身上自有中难掩的贵气;谢则安自己又眉目清俊,气度不凡,怎么看都不是平凡之辈。
中年人顿了顿,亲自迎下船来:“两位官人好!”
谢则安和赵崇昭一愣,面面相觑。仔细观察中年人的表情发现对方没多少惶恐后,谢则安才放下心来。这人大抵是以为他们是官宦子弟吧?
谢则安说:“冒昧打扰了。”
中年人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赵崇昭开门见山地问:“你们怎么这么晚搬东西?”
中年人说:“我在这边购了点田,带着佃户们搬过来。这事不能过于招摇,只能连夜进行。两位官人莫要见怪,我们很快就好。”
赵崇昭拧起眉:“你这样带着人搬走,原来的田地怎么办?”
赵崇昭的语气让中年人警惕起来。他含含糊糊地说:“他们都是没有地的,至于我的地当然已经转手给别人,手续都是正正经经地办了的,绝对不是弃耕。”
赵崇昭问:“好好地怎么要搬?”
中年人说:“手里攒了点钱,总想过得更好嘛。我家中有儿子快要入学,我想离京城近一点,送他去个好学堂,盼着他将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中年人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而且还颇为动情,赵崇昭听了后微微颔首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句话是谢则安对赵崇昭说过的,他听后记得清楚,这会儿也是有感而发。中年人却没有听过这话,这么简单的七个字,却莫名地让他眼眶发涩。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要不是有人过不下去了,跪在他家门前要把儿女卖到他家当奴隶,他也不会狠下决心带上失地的农户举家搬走。
要是日子还过得下去,谁愿意把自己的儿女发卖为奴?实在是吃不上饭了!
当然,他能这么做是因为这儿的知州是他好友,愿意替他周旋,把他一家和这批农户的户籍挪过来。尽管这样,他还是把自己的田地半卖半送才得以从那边脱身。
不过狠狠割下这一刀,总比继续留在那儿一点点被盘剥所有的钱财和土地好。这边临近京城,官员差吏即使想捞油水搞政绩,总归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在那边山高皇帝远,难捱啊……
这些内情,中年人只字不敢在外人面前提。
听说他们那边的上一任知州如今在京城当了大官,置宅购田,十分威风,要是贸贸然向别人说出这些事,谁知道会迎来什么样的报复?中年人不敢赌,他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任何一个官员都能用一只小指头摁死他。
谢则安一直关注着中年人的表情。见中年人听到那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后明显变了脸色,苦了笑容,心头一跳,直觉觉得其中必有内情。想到这人带来的佃户都闭口不提搬来的原因,谢则安皱了皱眉。
他露出些许笑意,和气地问:“你们是从哪儿搬来的?”
中年人知道这个是瞒不过去的,所以据实以告:“我们是从曲堰那边来的。”
谢则安记忆力极佳:“哦,曲堰吗?曲堰的话,几个月前你们的前任知州杜绾刚从那边调来京城吧?”
中年人心中一凛,暗暗揣测起谢则安和赵崇昭的来历来。年纪极轻,又能随口直呼杜绾的名字,这两人会是谁?摸不透谢则安两人的身份和立场,他只能简单应道:“是的,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