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安一边往回走一边思索赵英给自己起名的事会有什么影响。
这年头的父母当得很轻松,给孩子起名往往按排行叫个“大郎”、“二郎”之类的,等孩子遇到有名望的师长时再请求对方帮忙起个名字。帮忙起名的人身份越高,这孩子的起-点相对而言也比较高。
这不仅仅是世家之中的怪风气,即使是寒门也会托乡里有学识的人起名——随着赵英越来越重用文人,这种风气还有继续蔓延开的趋势!
天底下能让赵英起名的人能有几个?
谢则安马不停蹄地回到谢府。
谢季禹正在教谢小妹写字,见谢则安面色有异,先开了口:“三郎,发生什么事吗?”
谢则安乖乖巧巧地说:“我今天见着了陛下。”
谢季禹“嗯”地一声,点点头说:“陛下和你说了什么?”
谢则安没隐瞒,把自己和赵英的对话复述出来,边说还边用眼梢子瞄着谢季禹。
谢季禹的注意力被谢则安说的两种新的印刷法吸引过去,拉着谢则安盘问起来:“给我仔细说说你那两个法子。”
谢则安目前遇到点“技术难题”,会和谢季禹说出这件事就是想借用一下工部那些匠人的智慧。
谢则安把自己已经捣鼓出来的部分告诉谢季禹。
谢季禹听后怔神许久。
原以为谢则安只是偶然弄出一个拼音法,没想到他还藏着这样的后手!这东西真要捣鼓出来的话,影响实在太大了。
谢季禹的感受比赵英要直观得多。
谢季禹常年和工匠打交道、和各种“新发明”打交道,每次看见一种新事物他都能大致判断出它能用到什么地方、它能不能彻底推广开。
他看得出来,照着谢则安给的方向琢磨下去,两个印刷法一定会成功。
到时候这两个印刷法在雪花纸之后问世,再将前面的拼音法刊印出来大力推广,他、姚鼎言、赵崇昭能从中得到的好处绝对超乎所有人想象!
谢季禹看向谢则安的目光变得很复杂。
他叹息着说:“三郎,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谢则安知道自己以后还得经常拿谢季禹当“挡箭牌”——虽说他不能吃下这些功劳,可也不能只便宜外人吧?不管他乐不乐意都好,他和谢季禹早就被捆绑起来了,谢季禹官当得越大,他越能放开手脚去做想做的事!
谢则安顿了顿,把在李氏面前说过一遍的“世间有三千大千世界”说辞再一次搬了出来。
末了他对谢季禹说:“在你们看来我只有十岁,但我其实已经在另一个大千世界活过一次。”
谢季禹听得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关心地问:“在那个世界,你过得辛不辛苦?”
谢则安想也不想就说:“不辛苦。”
谢季禹早已经把谢则安进府后的种种表现都看在眼里,哪会不知道他在那个“大千世界”过得并不轻松?
这样的话,谢则安身上那些异乎寻常的地方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孩子在另一个世界独自经历过太多的辛酸苦楚,才会有如今这种过于成熟的心性。
谢季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抱了抱谢则安。
谢则安一怔。
谢季禹说:“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现在你有我们了。”
谢则安僵了僵,鼻头很不争气地发酸。
他可不会丢脸到哭出来,所以挣扎着挣开谢季禹的怀抱,掏出赵英写的“衡”字转移话题:“陛下给我起了个名字,让我带回来问问您的意见。”
谢季禹吃惊不已。
赵英极少给人起名字,至少谢季禹不记得除了赵崇昭和晏宁公主之外还有谁能有这份福气!
谢季禹问:“三郎,你喜欢这名字吗?”
谢则安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谢季禹说:“这个衡字,本意是绑在牛角上的横木,用来控制容易用角乱顶东西的蛮牛。”
谢则安:“……”
他要是横木的话,谁是那头蛮牛?赵崇昭?姚鼎言?
真要是那样的话,赵英可真看得起他!
谢则安亚历山大。
谢季禹接着说:“衡,平也,任权均物不欺轻重,简单来说,就是希望你能像一把秤杆一样,在作出判断、选择立场时能不偏不倚、不失本心——这是陛下对你的期望。陛下见你恐怕并不是临时起意,这段时间你的一举一动应该都落入了陛下眼中,这次见你就是为了把这个衡字给你。”
谢则安彻底不吭声了。
他觉得他可以采访一下谢季禹,然后写一本!
明明只有一个衡字,谢季禹到底从哪看出那么多门道来的?
谢季禹见谢则安听呆了,笑了起来,说:“陛下没给多少人起过名字,但也你别太得意。天子给你恩宠不一定是好事,得看你有没有那个福气把恩宠真正变成自己的。”
谢则安心头一凛,乖乖说:“我明白!”
谢季禹说:“明儿叫你那批匠人到工部来,你也过来,我们早点把那两种新印刷术捣鼓出来。你已经把大话说到陛下面前了,要是做不到可就太丢人了。”
谢则安说:“有您出手,哪有做不到的道理!”
拍马屁很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
活字印刷的“活”是最伤脑筋的,以前是要什么字就刻什么字,现在要先把字都刻出来,总不能把全部字都做成“小雕版”吧?那还不如直接刻整版雕版呢。
所以谢则安又露出了一点小羞涩,给谢季禹提出了一个令人头疼的建议:“首先,我们要做个字典,把现在有的字都按照拼音或者笔画排个序……”
谢季禹:“……”
谢季禹唯有拎着谢则安去拜访姚鼎言。
姚鼎言看到谢季禹时有些惊讶,笑呵呵地问:“季禹怎么来了?”
谢季禹心道:就让你先笑一笑吧,等你知道这小子的想法有多凶残的时候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
谢季禹把谢则安“编字典”的建议说了出来。
姚鼎言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和谢季禹一样能看出这件事的影响。
他虽然一力推行拼音法,阻力却很多,很多人都不愿学习这种“番邦文字”。假如有这么一本“字典”能以拼音法为索引,将所有文字按照“拼音”排序编排下去,再佐以新印刷术将这“字典”印成书送到每个士子手里,对教化的影响该有多大?
到时就算有些人再怎么不想学“番邦文字”,也阻挡不了拼音法的普及!
姚鼎言更加坚定了拉拢谢季禹的想法。
柳谨行说得对,有谢季禹在,何必舍近求远?
瞧瞧这一环扣着一环的设计,谁还能说谢季禹是个心无城府的人?
姚鼎言说:“这件事光凭你我之力是做不成的,不如我们联名上书给陛下,让陛下多找几个人一起来完成这个‘字典’的编排。”说着他已经让人铺纸研墨,下笔如飞地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