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给我们提出了这样一个命题“我做错了什么”?
从理智的角度来看,杨过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和小龙女真心相爱,男未娶、女未嫁,可是却为世俗所不容,郭靖说“过儿,我心好疼,你明白么?我宁可你死了,也不愿你做坏事,你明白么?”在郭靖眼里,杨过是犯下了滔天罪行的,因为他爱上了他的师傅,这在礼教森严的宋朝是一件不可以想象的事,即使是今天也还是为很多人所不认同。可是杨过却说“我没错!我没做坏事!我没害人!”杨过的评判标准是“是否害人”,而不是是否违背了礼法。因此旁边的人一听,也觉得他说得有理,“若是他师徒俩一句话也不说,在甚么世外桃源,或是穷乡荒岛之中结成夫妇,始终不为人知,确是与人无损。只是这般公然无忌的胡作非为,却是有乖世道人心,成了武林中的败类”。可以这么理解,师徒之恋本身是否有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围的人设定了一个什么样的标准来衡量这样一种感情。
在我们今天,情与义、情与社会规范的矛盾依然存在。因此,《神雕侠侣》为我们提供了这样的一种选择,只要你的做法没有影响到其他人的利益,那么就请坚持自己的感情。如果将这个问题推而广之,那可以认为事情的对错有的时候是取决于评判的标准的。
郭靖代表了纯朴的先天理性,这理性是独立完足,能自作主宰,衣被他人的。现在,我们如果将这阳刚的理性拉下来,变质为一种生命气质的话,这就是一种阳刚的生命。但生命的本质既原是空而无自主性的,则这阳刚的生命便也只能是有一种形似的独立自主,形似的对他人之爱。实则他独立自主只是意气的刚猛,他的爱也只是情绪上的风流,这全不是理性与道德,全只是浮动的野气。
而杨过便是这刚气的代表,他因此轻浮佻脱,灭裂多变,然而生命热力姿彩,也随处突出。使得一切受压抑委屈,而生命中有缺陷,有伤痛,有浓郁,有渴求的人,为之痴醉颠狂……这样的生命,当然不如黄蓉的清畅轻柔而得生命之正(生命本质是虚,所以其表现也当以阴柔和顺为正),也因此不易受道德理性的感召而立即欣然顺受。但也不如阴柔生命一遇到创伤,便委屈退缩,而是自有其冲突果决,不甘雌伏的气力。这样旺盛的生命,也是可以隐通于无限之境的。他只是不如阴柔的生命之易受感召而被提携至无限,而是要采取主动有态度去求进取,而逼近到无限。他因此不能接受任何委屈任何管束任何领导的,他固不受气(不接受一切强权的欺负),也不受理(不接受道德的教训)……其次……而其可能有的归宿有二,其一便是积极在指向道德仁义的理想,贡献出他全部的生命热力,以建设一个合理的世界。其二便是消极在归宿于彻底宁静的玄境,以平息他生命的躁动不安。前者是他生命的根本成全,后者则是他生命的暂时安顿。而在书中,杨过是放弃了前者而毕竟归宿于小龙女所代表的冲虚之境。
台湾学者曾昭旭在其分析文章中言小龙女道:
我们试品味《神雕侠侣》中小龙女的神韵吧,她清淡绝俗,几欲透明,长居于幽深的古墓之中,直言万古之长寂,而实无时间空间的变化。所以她是永远不会老的(她的形貌永远只是一个小女孩),她只是绝对的冲虚,绝对的宁静,而即以此冲虚宁静杳然自存。这是一种又像有,又实在冲虚无迹的存在。这是一种玄境,一种纯阴之体。这使我们想起“庄子”里同样的象征:“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于四海之外……”
进而,该文言“杨、龙结合的本质缺憾”道:
现在我们要谈到像杨过小龙女这样的结合,中间含有怎样的困难与缺憾呢?我们前文已提到这冲虚的理想不是人生究极圆满的理想,这刚猛的生命也不是冲与清畅的生命。因此在本质上这种结合就只是暂时的。小龙女之下凡是暂时应迹,杨过之要求平息其生命的冲动也只是一种心灵受伤时的暂时要求。到末了,小龙女还是要回归玄境,杨过也还是要再涉人间的。所以他们的相遇,最好就是如浮云之聚散,缘尽了,彼此挥挥手,各奔前程,则小龙女不失其应迹渡化,杨过也如其暂时小憩。而一定要归宿于此,而谋长久的结合,则不但处境磨难多多,内在的缺憾也是极深沉的。而杨过因种种外缘,毕竟决心归宿于小龙女了,于是,这一份感情便显现出悲剧性质来。
——曾昭旭《金庸笔下的性情世界——论〈神雕侠侣〉中人物形态》(载《诸子百家看金庸》)
思考
“情必近痴方始真”,杨过感情的纯粹、个性的张扬给我们展示了另外一种大侠的形象,那就是一个敢于坚持、至情至性的人也可以是令人景仰、感动的“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