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取了些蔬肉,洗净,一人端着去到厨房。所谓厨房,不过是添了草棚的灶台。
范子旭见她有些吃力,欲上前帮一把手,她狠狠地瞪了范子旭一眼,没好气道:“走开!”范子旭只好停步,又担忧她独自一人会出什么情状,便在不远处观望。
她走到灶台边,放下蔬肉,生起火,向后望了一眼,见范子旭果没跟来,“哼”了一声,竟微微失落。她甩头,抛去那些杂念,开始炒菜,起锅之前,她有意戏耍范子旭,取了一大勺盐欲扔入锅内,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范子旭被咸掉舌的场景,不禁窃笑,却是手一抖,有几颗盐掉入锅内。她暗叫不好,将盐倒回小瓮,用大铁勺翻舀着,然盐早已融入汤内,找不见了。
她叹了一口气,知晓自己做不出这种事来,便取了盘子盛好菜。
范子旭始终望着她,见她舀盐,自然知道她要做什么,未有反应,只是看着,见她慌张,忽得笑了起来,轻声自言自语道:“这姑娘果真可爱。”
下午,范子旭一人在屋内闷得慌,想着还未见过周围美景,便下了地走出门去。
青儿正在门口收拾渔网,见他出来,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不好好休息,瞎跑什么!”
他并不气恼,反笑了一笑,答道:“吃了你做的饭菜,感觉好多了。”
青儿心中一喜,又不愿对他露笑,竭力忍耐,嘴角依然微微翘起,低声说道:“没痊愈就是没痊愈,乱走,你死了我可不管。”便抱着补好的渔网走开去了。
范子旭笑着目送青儿,欲回到屋内拿剑,转头一圈,见渔村祥和毫无纷争,暗忖:此地果是世外桃源,不知歹人是否会找到这里?冯洛已死,就算有误入者,相信以我现在的状态能应付的过来。倘若荷剑,被村民见了始终不好,以为我不曾卸下对他们的防备。想到这里,他便没有拿剑,迈步向外走去。
依山傍水的小渔村果然安宁,人在其中,连呼吸都是一种享受。范子旭张开手臂,闭上双眼深深呼吸,十分畅快。
一丈之外的地上坐着两个孩童,一个身穿红衣,一个身穿蓝袍,捏泥巴玩。身穿红衣的孩童唉声叹气,蓝袍孩童说道:“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红衣孩童道:“遇到了些事。”
蓝袍孩童道:“能解决不?”
红衣孩童道:“不能解决。”
蓝袍孩童道:“都解决不了,你还去管他干什么。”
红衣孩童道:“要是能解决呢?”
蓝袍孩童道:“都能解决的,你还担心什么。”
红衣孩童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便开心地笑了。
范子旭愣了一愣,亦是咧嘴欢笑,心中想到:纯净土地养纯净孩童。
青儿见他望着两个孩童笑了又笑,不禁疑惑,虽然双手依旧忙活,注意力却集中在他身上,收手时,未发现手指插入网孔,向下一拉,木架瓦解,与渔网齐齐倒下。她不禁发出一声尖叫。
良叔在河边与妻子剖鱼,闻见响声转头,见她有难,忙放下剪刀奔来。
范子旭机警,闻见声响转头望来,见她有难,脚下生风施以“踏云步”,只是眨眼功夫便赶到,左手缠上她的腰身带她迈出三步之外。木架轰然倒塌,未伤到人。
良叔正在奔来路上,只觉一道影子闪过,晃了一晃,便见范子旭搂着青儿的腰站在三步之外,舌桥不下,并未放下脚步,只是缓了速度走去。
四周村民亦是目瞪口呆,久居山水,从不知人可以快到这般地步。
青儿抚着胸口,闭眼舒了口气,听范子旭说“没事吧”,睁眼正要回答,发现范子旭揽着自己的腰,脸上一红,扬手甩给范子旭一巴掌。
范子旭被打懵,半晌才回过神,忙抽回手,向她道歉,她却脸颊更红,又扇了范子旭一巴掌,低头快步跑开。
范子旭愣愣地看着她跑去。良叔走到他身边,伴着他一同望着青儿背影,说道:“青儿这孩子啊,被我惯坏了。”
他摇了摇头,说:“是我失礼了。”又打算去赔罪,转念一想:她不一定会理我,便想等青儿消了气再去赔罪。
良叔呵呵笑笑,说道:“别往心里去,你的确厉害,像风一样刮来,不过还是小心点好。”
他向良叔点头,说道:“谢良叔关心,我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想出来走走。”
良叔说道:“行,多走动走动也好,你先去吧,我将这木架扶起。”他要去帮忙,良叔拦道:“这木头可不轻,你别闪了腰!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还是少干点重活吧。老李,过来搭把手!”
被良叔叫做“老李”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大汉,穿着粗布麻衣,叫道:“来了!”声如洪钟。
范子旭见他们二人轻轻松松扛起了大腿粗的圆木,知晓他们力大无比,便走开了,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随意走动着。他见南面有条小溪,缠缠绵绵自山林流出,心中十分欢喜,便向小溪走去。
小溪果然是小溪,一丈余宽,最深处不过二尺,溪水清澈,有几条小指大小的鱼儿穿梭在岩石之间。边上有位老太太,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身子右侧放着一只竹篮,竹篮中盛着杨梅,左侧放着一只碗,碗中有十来颗硕大的杨梅。有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生得十分俊俏,恰如画中走出来的那般,两只裤腿卷起,赤脚踩在溪中,双手捧着一只装了水的木盆,给老太太洗杨梅用。
老太太又洗了两颗杨梅放入碗中,见碗已盛满,左看右看,发现一处还可以塞下一颗,便从右侧竹篮中挑出一颗大的,欲放入木盆清洗,见木盆内的水有些浑浊,说道:“蝉儿,水脏了。”
少年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将水泼在地上,弯腰舀起一盆清水置于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将杨梅洗净,塞入碗中,有一颗杨梅被挤出,咕噜咕噜滚到岩石上。少年将木盆摆至身侧用腰卡住,腾出手捡起杨梅扔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说道:“奶奶,好吃!”
老太太笑了一笑,说道:“好吃就好,好吃就好,我们回去吧。”
少年应了一声,将水倒掉,取了竹篮与碗一并放入木盆,一手揽着木盆,一手牵着老太太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去。
范子旭望着二人经过,心想:听他们对话,这少年大约是老人的孙子。老人头发已是花白,满脸皱纹,竟还要出门来到溪边洗杨梅,不孝,不孝!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老人曾坐的大岩石,见米白色岩面上留着一条深色湿径,心想:大约是方才那颗杨梅滚落留下的。定睛一看,却见深色湿径上有一条乳白色的小虫蠕动着。
他叹了口气,说道:“老人眼花了,看不清爬在杨梅的虫子,却还要出来洗杨梅。”
他在岩石上坐了下来,欣赏着绿水青山,却始终觉得心中扎了一枚小刺,不去不爽,思量再三,还是没有去寻那少年,毕竟旁人之事,不好插手。转动眼珠之间,他发现岩石一旁摆着一双芒鞋,琢磨是那少年的,弯下腰,要捡起芒鞋给那少年送去,想起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即将触碰到芒鞋的手便止住了。
有一只手指修长的手出现在他眼前,捡走芒鞋。他抬头,见是那少年,问道:“刚才那个老太太是你奶奶?”
少年一笑:“是我曾祖母。”
范子旭微微疑惑,继续问道:“你叫蝉儿?”
少年神色黯淡片刻,瞬间消失,答道:“我叫单信,蝉儿是我爹的名字。”
范子旭道:“原来是你爹的名字,老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错将你看作你爹,也难怪了,不过,老人都这把年纪了,步履维艰,你竟还要她给你洗杨梅,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他心中气愤,故语速颇急,态度并不友好。
单信并不生气,礼貌答道:“曾祖母说想给我洗杨梅吃。”
范子旭道:“尽管如此,你也应知道,老人年纪大了,不应乱走!为人者,孝为首。”
单信盯着范子旭面庞,反问道:“何为孝?”
范子旭道:“尊老便是孝。”
单信道:“你觉得怎么样才是尊老?”
范子旭道:“老人一把年纪了,并不应该出门。”
单信道:“曾祖母说想给我洗杨梅吃。”
范子旭怒道:“可她已经这把年纪了!你可曾想过,若是她摔在路上死去了,如何是好?”
单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想过,所以我陪着她一起出来,取了木盆,替她打了水让她方便。”
范子旭怒火冲天,恨不得一巴掌过去,毕竟对方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又无多少交情,只好压下愤怒,低声说道:“你当阻止她,自己过来洗!这么大了,难道连洗杨梅也不会么。”
单信微笑道:“何为孝?若是阻止她,自己过来洗,真的是孝么?这样做,只是感动了自己,她并不高兴。曾祖母想给我洗杨梅吃,我便应当顺从她的意思,然她毕竟年事已高,难免危险,我才陪着她一道出来,替她处理一切,她只需‘洗’便可了,这样她才高兴。何为孝?孝者,顺长辈心思,令她高兴。”
范子旭竟无法辩驳,只是望着单信尚且幼稚的面孔。
单信说道:“若是再不走,曾祖母该着急了,告辞。”便穿上芒鞋,往回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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