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头客听毕颇为吃惊。他也曾想过这般答案,却很快否定了。所谓心比天高,不过是些傲气之人为自己的狂妄找的借口,如今从陆离口中再次听闻,他愈加觉得陆离言之无物,冷冷说道:“那你倒是做来看看,心如何比天更高?”
陆离当即涨红了脸,然不愿承认自己是口舌之争,忽得想起老鬼赠与的,便从怀中掏出,翻开一页,赫然见纸上写着“心比天高,永无止境”,便与锤头客说道:“晚辈愚笨,不知如何做到心比天高,然晚辈坚信,天外有天,永无止境,只是常人想象不到罢了。”
锤头客愈发觉得陆离不着边际,嘲讽道:“这样说来你非常人了?”
陆离自知言重,抱拳致歉:“晚辈不敢。”
锤头客冷冷道:“方才还是壮志凌云,说着心比天高,怎么不一会就焉了?过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常人!”声音之低,态度之坚决,令陆离不敢反抗。
他只好走上前去,任由锤头客抓住他的手放到鼻尖嗅了一嗅。只是如此一嗅,锤头客却骤然紧了双眉,大叫道:“这是东海圣灵石的味道!你寻到过蓬莱仙岛!”
陆离点头说道:“正是。”
锤头客没了方才的傲气,仿佛一只受了惊的小狗,放开陆离的手,甚至手中铁锤都放了下来,“铛”地一声砸在冷铁之上。他连退三步,苦笑摇头,煎熬的四百年啊。“难怪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两股熟悉的味道,一股是老东西的,另一股竟然是来自蓬莱仙岛。长生果好吃吗?”
陆离摇头道:“我并没有吃。”
“什么?”锤头客浑身一颤,转头面向陆离,虽然无眼,陆离却能够感觉到眼皮之内的怀疑与震惊,“可你手上分明有长生果的味道。”
陆离道:“我的确抓住了长生果,并未将其摘下。”
锤头客不愿相信陆离的话,带着酸味说道:“怎么,长生果不能助你心比天高?”
陆离摇了摇头,“我在那块蓝色石头后面望见了黄花树,那棵树我曾在黄忠峰也见过,师父...卫清师父终日为它浇水,却不见它有任何变化,因此觉得长生无用。”
锤头客却是哈哈大笑:“也编个像样点的理由!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想长生!”
陆离正视着锤头客,脑中老鬼、无心散人与卫清道长的容貌渐渐浮现,如走马灯那般变化,“我见过池心师父懊悔长生,我见过无心道长无情无欲,我亦见过卫清道长生无可恋。人人渴望长生,得了长生后却又唉声叹气。人总是这样,认为失去的才是最珍贵的。在蓬莱仙岛握住长生果的那一刹那,我在想,若是吃下这颗果子,往后我就要见着师兄死去,见着焕焕死去,见着亲朋好友逐个死去。红妆死去的那一刹那我已如摧心剖肝,师父死去时我...”
他咽了一咽,眼眶已红,最后说了一句“长生无用。”
锤头客听毕,终于觉得陆离所言不假,紧闭的嘴唇微微上翘,竟点头夸赞道:“小子,有点灵性,看来那六字你已全部悟透了。难怪老东西会看
中你。就冲你这番话,老子给你八百个赞扬!”
陆离微微一笑,抱拳说道:“多谢前辈夸赞。”
锤头客转身走出了草棚,站与土地之上,与陆离、范子旭说道:“你们过来!”
二人便走了过去,在锤头客身旁停下。
锤头客道:“与我过过招,只用拳脚。”
二人半张着嘴互望了一眼,不明白锤头客有何用意。
大约是发现了二人各有闪光之处,锤头客竟不觉得烦躁,只是将左手背在身后,伸出右手与二人勾了勾,“不要有所顾虑,只管尽力出招。”
二人相互点头,全神贯注。
范子旭只有左臂,便从左路进攻,握拳直冲锤头客面孔,锤头客虽然无眼,对于气流的变化尤其敏感,头稍稍歪向左侧便躲了范子旭第一拳。
陆离早已料到,右拳猛出,攻向锤头客面孔,锤头客竟向右侧歪了歪头,恰好范子旭收拳,右耳距范子旭左拳不过一毫。
二人顿时吃惊,同时鞭腿扫来,两面夹击,锤头客只是向后顶胯,一毫不多一毫不少。
如此十个来回合,锤头客双脚好似扎入土地那般不曾挪动,只是拧身转腰,偶尔用右手架挡,陆范二人竟不能讨到一丝便宜,情急之下,双拳齐出,锤头客身子后仰倒去,二人觉得终于要逼他动了双脚,却见他迅速挺身,头撞陆离,掌劈范子旭,将二人打翻在地。
二人痛苦呻吟了一声,迅速爬起摆好架势,却见锤头客绽开了笑颜,与二人说道:“小子,你们的外招着实差劲,有待提高。”
二人知晓到此为止,整齐作揖行礼:“前辈乃我等赶超对象。”
锤头客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抬头,只觉得阳光搔地脸皮一阵发痒,却意外地爽快,双肩不再沉重,心思不再复杂,一切仿佛被丢弃在风中,脑海只剩一块蓝色石头。他想:这大约就是解脱的快感吧。“我若是没有记错,你们二人是来寻兵器的吧?”
范子旭点头答道:“正是。”
“你们二人各有闪光点,又是将相之后,我喜欢的很,便决定成全你们了!只是老东西的徒弟,你为何对你师兄有所防范?”
陆离不解,望了范子旭一眼,与锤头客说道:“前辈为何有此想法?”
范子旭亦是不明,作揖说道:“折柳与我虽无血缘关系,感情却是非一般的深厚。”
锤头客见两人这样说道,心知肚明,不愿再提这壶,笑了几声以掩尴尬,“大约是我的错觉!你们几人在道庭休息三日,三日之后,我有兵器赠与你!”
范子旭忙作揖行礼道:“多谢前辈!”
陆离含笑望着范子旭,想起锤头客方才言语,忽得有些惊慌,问自己是否果真如同锤头客说的那般在心底对范子旭其实有所防范?恰好见范子旭笑着转头望来,他忙移了视线不与范子旭对视,心下愈加慌乱。
此等微妙变化范子旭早已看在眼中,表情僵了片刻,又恢复笑容。
锤头客道:
“老东西的徒弟,虽你颇有天赋,然心事太重,浑身上下俱凝着秋霜那般的犹豫,相比之下你师兄就好的多,心胸开阔,悟性极高。许我自私,就将兵器赠与你师兄了。而且我有私心,毕竟你有老东西的功夫,如今我将兵器赠与你师兄,以后也好做个比较,到底是老东西的徒弟厉害,还是我...哎不行,凭什么老东西有徒弟我却没有?小子,给我磕三个响头拜我为师!”
锤头客乃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肯收自己为徒,范子旭欣喜若狂,双膝跪地便是三个响头,高声说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锤头客甚是满意,大笑道:“好!好!哈哈哈哈,以后也好做个比较,看是我徒儿拳头硬,还是老东西的徒儿腿脚好!哈哈哈哈。”说完他便取了锤和铁,顾自大笑着向草棚后的高山走去。
范子旭目送锤头客狂笑离去,走到陆离身旁将手搭上他肩膀,却感到他浑身一颤,虽然疑惑,依是笑道:“就如师父说的那般,我们先在道庭歇息几日吧,在这比较安全,我们可以睡个安稳觉。”
陆离不愿转头,只是勉强一笑,点头答应。
七人向内行去,范嘉志山洞内挑了一把短剑,巫泽挑了一柄单刀,化子墨亦是选了一柄刀。而后七人在客房住了下来。
道庭的客房是依山而建,两座高山的山脚下各有厢房数十间。
夜晚,陆离辗转反侧,索性下床走至窗边,推开窗向外望去,眼见皓月当空,却是愈加心凉。他知道范子旭终有一天会发现自己就是陆离,到了那一天他该如何是好。若范子旭放下了仇恨,自己是否能够坦然面对;若范子旭要杀自己,自己又该如何选择?
隔壁屋内,范子旭亦是难以入睡,双眼沉浸在昏暗之中心事重重。他轻轻扳开范嘉志抱着自己的双臂,替范嘉志掖好被毯,悄声下了床,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朦胧皎洁,若有所思。
能寻到有命武器固然是好,锤头客的一番话却令其颇为担心。
为何他要说“又是将相之后?”家父是元朝将军,我体内的确流着战血,难道折柳的父亲也是战场英豪?可我从未听他提起过。而且,折柳的表情实在慌乱的很,他是否对我有所隐瞒?
首峰的剑痕绝对是高人所为,丞相府中修为最高的就是冯洛了,若是冯洛,胡惟庸倒是可能将干将剑赠与他。可若果真如此,为何胡惟庸要下如此血本非置折柳于死地不可?二人一定有所关联。
他在心中念叨:“陆折柳,陆折柳,折柳即离别。”忽然他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折柳就是陆鹰扬之子,陆离?
若果真如此,那折柳的确是将相之后,与胡惟庸的矛盾也就说得通了,毕竟陆鹰扬对于朱元璋忠心不二,胡惟庸欲夺王位定要先将其铲除,折柳作为陆鹰扬的后代亦是祸害不小;我曾将我的背景与他提起,他知晓我正在寻找陆离,故对我有所防范。
想到这里,他不禁吸了一口寒气,面色凝重。难道折柳真的是陆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