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明方向,二不知路程,陆离决定先去施州卫寻一两个人问路,便入城,却见守城士兵紧握枪矛,紧紧盯着自己,虽有些疑惑,还是往前走去,岂料城中人也是如此警惕,见他走来,纷纷躲开去,这让他很是不解,自己应该没有丑到令人作呕的地步吧?
四五个腰间挂刀,穿着简陋,头发蓬乱的汉子原本倚着墙有说有笑,见到他来,忽然变得紧张,手按住刀柄,双眉紧锁,相互低语。其中一人低头朝他走来,有意撞在他肩膀。
他有些不悦,转头瞪了那人一眼,那人却径直回到墙边,继续有说有笑。他回过头,却见衣领被扒了一道口子。
不过倒是没人再以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只当他是一个路人。
施州卫也算一座大城,城内店铺密集,更有不少腰间挂玉佩手执画骨扇的纨绔子弟,互相有说有笑,见到有些姿色的姑娘亦不忘调戏一番,抚脸捏臀。
陆离觉得这种人简直无药可救,便不想去理,刚迈三步,忽然听到一声呼救。
“你们干什么!救命啊!”
他循声望去,见贩卖胭脂水粉的摊铺前一个纤弱身影被两个暗红大袍架住双臂,一身着华丽的男子将画骨扇收于腰间,淫笑着朝那姑娘走去。姑娘满脸通红,两行清泪羸弱无力。
围观群众无不指指点点却不敢出手阻止,连摊铺小贩都只是笑盈盈地期盼着即将到来的春宫好戏。
他将那姑娘错看成了红妆,忍不住一声喝叫:“住手!”
倒是吓得那纨绔身子一阵哆嗦,转过头,只到见面目清秀的陆离,不由得一声耻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个粉面书生啊,怎么,读了几本圣贤书就以为你是圣贤了?握了柄刀就当自己是侠客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陆离并不急着唇舌相讥,只是抬步走去,脚步沉稳,竟有些许侠者风范。
有好心人在一旁提醒道:“莫这样,他是知府大人的公子,惹了他会吃大亏的!”
话虽进左耳,却从右耳飘出。习武便是为行侠仗义,若非如此,为何习武?只不过吃皇粮的匹夫,竟然如此横行霸道目中无人。
他踏风而起,一拳两脚便将三人打翻在地。
被称为“知府大人的公子”的男子忙起身,气急败坏道:“小子,你敢动我?你可知我是谁?我父亲是知府,是这里最大的官!”
陆离只是指了指他的脸,提醒道:“你流鼻血了。”
他抹了一把脸,摸了一手腥红,几乎是惨叫道:“啊,血,血,你敢动我,你可知我是...”
未给他机会说话,陆离一拳砸在他面门,血几乎溅了出来,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
“啊!你们两个蠢货愣着干什么,上啊!”
两个身着暗红大袍的壮汉从腰间抽出大刀,挥刀便砍。
陆离自始自终未拔刀,只是侧身闪过他们的刀,一人一拳将他们打翻在地。
“知府大人的公子”见不是对手,顾自连滚带爬地跑开去,连逃跑都不忘叫嚣,“你给我等着,我找人弄死你!”
并没有掌声与尖叫,围观群众纷纷躲开去,一边念道“连知府大人的公子都敢惹,你死定了”,诸如此类。
那个被他所救的姑娘亦未道感谢匆匆离去,浑然未觉怀中丝巾掉落出来。
他深知寻道的道路是寂寞孤独不被理解的,倒也并不在乎这些,只是可惜未能问清道路,顾自苦笑一声,继续前行。
每走一段路,墙边总会贴着一张金黄告示,他忍不住走去,驻足墙边观望。只是一张悬赏令,上书“五百两黄金悬赏前朝遗孤”,难怪刚进城时总有人盯着他,多半是将他看作五百两黄金了吧?
又过了几条街,人人忙于生计,来回奔波,并无空闲之人,他又不好意思去打扰,只是往前走着,期待在下一个路口能见到个面目和善的闲人。
日落西山,天色渐沉,飞鸟欢叫着归巢,街上的人亦稀少了起来。人们都忙着归家,渴望饮一口温暖的亲情汤羹。
陆离孤身一人望着来往行人,无限落寞。往日里有焕焕陪伴,有冸咏晨相随左右,倒也不觉得寂寞,如今只剩他一人在这陌生的街道,四面八方都是不曾见过的建筑,隐隐有些悲伤,忍不住伤感,余光瞥见同样孤单窝在角落的一人。
那人身穿单薄白袍,长发盘成髻,在拐角倚墙而坐,抱着膝盖瑟瑟发抖,一如当初遇见红妆的自己。不同的是,那人面前摆了一竹筒,竹筒内放着几卷书画,大约是落寞到只能卖书画的书生吧。
陆离叹了口气,想过去买他几幅书画,也算助人为乐,忽见一队衙役气势汹汹走来,到书生跟前,为首的从竹筒中抽出一卷,打开,是赵雍的代表作《兰竹图》。
身后的一瘦弱衙役探过头,见是《兰竹图》,兴奋地说道:“我认得这幅画,是元朝画家赵雍的代表作,这小子有赵雍的画,没准是前朝遗孤,嘿,方哥这下我们发了。”说罢一脚踹翻竹筒以此示威,却挨了方哥的一巴掌。
方哥骂道:“你他娘的乱踢什么,知府大人喜好书画,没准就看得上这些。”
瘦弱衙役不敢还嘴,只是讨好地哈腰点头:“对对对,孙哥你说的对,那这个人呢?”他踢了踢书生,书生不敢反抗,只是惊恐地贴着墙,颤颤巍巍道:“官,官大哥,我不是什么前朝遗孤,家父本是私塾先生,后遭贼人洗劫才流落至此,这些书画净是家父珍藏,若不是饥火烧肠,敝人怎会忍心售卖家父遗物。”
方哥哪管这些,只是命人收了书画,从腰间抽出一副镣铐,铐住书生手脚,一声喝令:“谁管你是不是,我们只负责抓人,进了牢房,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带走!”
书生瘦弱的身子哪争得过四五个衙役的手脚,只能颤抖着任由他们牵着走,解释苍白无力:“敝人自太祖起即是施州卫人士,又怎会是元朝遗孤?还望官...官哥明察啊。”
话刚说完便挨了一巴掌,衙役瞪了他一眼,骂道:“他娘的话真多。”
陆离望着书生因过度惊吓而扭曲的五官,无情铁链锁着的惨白枯槁的双手,忍不住上前理论道:“官大哥,这位公子都说自己是施州卫人士了,你们会不会抓错人了?”
为首的方哥只是不屑地望了他一眼,径直从他眼前走过,趾高气扬,一如战胜的公鸡。
瘦弱的衙役亦是一副天人模样,仰着下巴鄙夷道:“小白脸不要挡道!”
平白受了嘲讽,他倒是不生气,气的是衙役的蛮不讲理,他们眼中只看得到利益是吗?陆离迅速抽刀,“砰砰”两声砍断锁铐着书生的铁链。
牵着铁链的方哥听闻铁链被砍断的声音,暴跳如雷,从腰间抽出刀骂道:“你个狗东西,找死是吗?”
陆离不慌不忙,只是淡淡笑道:“既然这位公子说了并非元朝遗孤,为何你们还执意要带他回衙门?恐怕你们真正的目的是他的书画吧?”
见被戳穿,方哥恼羞成怒,不再费口舌,挥刀砍来。只是一介莽夫怎么会是陆离对手,只是肩膀轻轻一顶,方哥便摔在地上,磕掉两颗门牙。
衙役们见老大被欺负,纷纷抽刀而上,只是多了些惨叫声而已,不消一会儿,每个人都已至少躺下两次。
方哥骂了句“他娘的”便跑开去,身后跟着八个狼狈的衙役。
陆离只是微微一笑,走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竹筒,将书画插入筒内,交还给书生。
书生大约是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愣了有好一会,才接过竹筒行礼道谢:“多谢侠士相救。”
陆离摇了摇头,忽然想说一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觉得自己与书中那些大侠仍有些距离,便摆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他们怕还会再来为难你,你还是离开此地吧。”
书生落寞地叹了口气:“我能去哪?祖上都居住在此地,我身虽能走,可魂永远属于这里。”正说着,忽然肚子叫了几声,惹得他不好意思地抚着腹部。
陆离从怀中掏出一枚碎银递去:“我也没多少银两,你先拿去买些食粮果腹吧。”
书生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已受你恩惠,绝不能再接受银两。”
陆离笑道:“至少你可以先撑一段日子,不用再售卖父亲遗物。”
说到这里,书生顿时有些黯然,肩膀下垮,叹道:“世风日下,白天还有几个粗人欲一两买这《兰竹图》,到了傍晚,索性有衙役来强行抢夺。自从皇帝发布了悬赏令,我们书生真是没有活路了。”
陆离想起路上也曾见过,不禁问道:“为什么皇帝要发布悬赏令。”
书生忿忿道:“因为九年前天鹰将军的灭门惨案,据说六部查出是前朝遗将的报复行为,便下令寻找前朝遗孤,不仅是为了替天鹰将军报仇,还为了寻找可能尚在人间的天鹰将军的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