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嘉志独自一人坐在钢竹边上,抱着自己瑟瑟发抖。他恨陆离,他要将陆离杀死,却又不敢违抗范子旭的吩咐。
他吸了一口气,鼻子发出巨响,余光见右侧有影,转头望去,见是陆离,又要跑,然浑身实在无力,无法起身,只好挪转臀部背过身去。
陆离走来在他身旁坐下,欲将碗勺递去,怕他不吃将碗打翻,便轻声劝道:“吃点吧,若再不吃身体会撑不住的。”
他将头埋在两膝之间,用膝盖封住耳朵,不愿听陆离声音。
陆离知他凄苦,垂下眼帘,十分愧疚,“是我不好。可若师兄在世,会喜欢你饿着肚子吗?”
他一下子抽出脑袋,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陆离,厉声喝道:“不许你提我爹!”
陆离无可奈何,点了头,将碗轻放在地,说道:“不提就是。碗在地上,我先回去了,你若是饿了,将这饭吃了吧。”说罢,起身离去。
范嘉志早已饿得头晕眼花,始终不肯在陆离面前露了软弱,故意装强。他竖起两耳倾听动静,待到无声,悄悄转过头将练武场快速打量,确认陆离已离去,一把捧起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汤汁顺着下巴流下,淌入领口之中,他并不在乎,不过一会碗便见了底。
陆离藏在拐角,见他捧碗吃饭,会心一笑,快步走进厨房,将装有红薯的竹篮打翻,两颗红薯滚出竹篮暴露在地。
范嘉志吃下一碗饭,舔舐嘴唇意犹未尽,抬臂抹了一把嘴巴站起,带着碗悄悄向厨房走去,一路上不时将周围打量,确认无人才敢继续向前。他三步一停七步一顿潜入厨房之中,见地上躺着两颗红薯,连忙放下碗,捡起红薯揣入怀中,正要离去,见盛着红薯的竹篮已翻,便蹲下来将它摆正,一边小声责怪道:“真是一群粗心的人,篮子翻了都不知道。”
将竹篮摆正之后,他快步走出厨房,左右张望一眼,见依旧无人,轻舒一口气,走去将红薯外皮洗净,咬下一口,不禁神清气爽,赞叹道:“真是可口!”
陆离自始自终藏在暗处,望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如此,放心不少,悄悄抽出身回到厢房。
焕焕在屋中,坐在床边剥着自己指甲。她十分担忧,毕竟范嘉志若果真要杀陆离,陆离是不会反抗的。可陆离又不允许她做些什么,她便只能在屋中焦急等候,听闻开门之声,抬头望去,见陆离回屋,忙站起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陆离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吧,他们都乖的很。”
焕焕抬手捂胸,长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陆离知她心思,又心疼又愧疚,将她轻轻搂在怀中,柔声说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焕焕低声责怪道:“原来你知道!”却将他紧紧抱住。
巫泽与化子墨坐在床边陪着秦良,虽秦良未醒,只是看着也好。
巫泽抓住被褥,掖入秦良颈项,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低喃道:“不知师父情况如何?”
化子墨问道:“师兄,范师兄真的会杀师父吗?”
巫泽摇了摇头,答道:“我看不会,若嘉志果真要杀师父,在食堂早就动手了。”话虽如此,却隐隐有些担心陆离情状。
隔壁传来轻微的关门之声。
巫泽与化子墨对望了一眼,吹灭蜡烛走去回到自己屋中,借着微弱月光,见范嘉志已躺在床上。
巫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便追问,蹑手蹑脚走去床边,宽衣躺下。
化子墨见他如此,也便睡了。
翌日,离卯时尚有一刻,巫泽正在睡梦之中,忽感到床榻微震,立刻睁开眼,见范嘉志坐在床边弯腰穿鞋,忙叫道:“嘉志你要去哪?”
范嘉志并不急着回答,穿了鞋,将剑握在手中,才说道:“练武。”
巫泽大喜,抬手抓住化子墨肩膀将他摇醒。化子墨睡得正香,莫名被摇醒,并不生气,只是睁开朦胧双眼,呢喃道:“师兄,怎么了?”
巫泽道:“子墨起床练武了!”
化子墨“哦”了一声,抬手轻揉双眼,又伸了个懒腰,才抓起衣裳。
陆离虽醒,并不在练武场,而是握了黑剑无名,独自一人在东面山林之中内外双修。如今已无范子旭,只他一人扛起玄武门,他不再优哉游哉,而要全力以赴,使玄武门再震江湖。
早前范子旭健在时,曾与他谈及,加之他天赋异禀,虽只第二日练剑,剑法已是十分熟练,可惜左臂使不上劲,只能将缓缓使出。他并不着急,心已沉,尘已落,他便不再是以前的陆离了。
至此,他正式更名为陆折柳。背负过往近十载,如今终于得以放下,他要以“陆折柳”的身份,过完余生。
接连两日,他独自一人在东面山林练剑,手已不抖,剑已不颤,出剑虽不如从前,已可称之为“快”。
范嘉志终于肯上桌吃饭,只是不与众人交谈,低着头快速扒完饭,离桌而去,一去便是一整天。
陆折柳练过剑,只觉浑身舒爽,不胜痛快,要去练武场看看众人情状,才走几步,顾自笑道:“我怎不再试试踏云步?”说罢,一跃而起踏云而去,不过一会双脚便落在练武场,却不见人影。他心下生疑,将山顶各处找过,不见范嘉志踪影。
赤霞已将半天遮蔽,鸟儿鸣叫着归巢飞去。
他颇为担忧,快步去到厢房,询问巫泽与化子墨是否知晓范嘉志去向。二人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巫泽道:“自早饭之后便不见了嘉志踪影,大约是去哪里痛哭了,应该没事,晚饭之前他会赶回来的。”
化子墨抬头仰望片刻,又低下头察探秦良情状,见秦良眼皮微微蠕动,惊喜叫道:“师父、师兄,你们看!”
陆折柳与巫泽齐低头向秦良望去,见他嘴巴张开一道细缝,不由得心跳加速,向秦良愈加靠近。
难道?
再过一会,秦良终于撑开眼皮,眼珠好似盖了一层薄翳,朦朦胧胧的。他胸口微微起伏,吐出三两口污气,薄翳便散了开去,眼珠缓慢转动,见陆折柳,立刻惊醒过来,吃力地要坐起。
陆折柳伸手将他按住,轻声说道:“你受伤过重,不要乱动。”
他听话地躺回床上,却依旧紧张,盯着陆折柳两眼,双手牢牢抓着被褥,颤声说道:“师父...我受伤了,所以下不了山...等我伤好了...”
陆折柳微微一笑,抬手轻抚他的脑袋,温柔说道:“等你伤好了再练刀吧。”
他一愣,呆呆地望着陆折柳,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巫泽感动不已,鼻子酸楚,双眼凉润凉润的,与他笑道:“小师弟,我们不用下山了。”
他愈加吃惊,不可置信地望向陆折柳,陆折柳微笑着点了头,温柔说道:“我们是一家人,再不分离。”
顿时有滚烫眼泪自他眼眶奔出,滴在布枕之上,“师父...”
范嘉志推门而入,左手握剑,右手背于身后,衣裤却是残破,脸上亦有擦伤血痕。
陆折柳见他如此,心一揪,迎上前去问道:“嘉志你怎么了?”
范嘉志并不理他,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停在化子墨面前,问道:“子墨,你的腿好了吗?”
化子墨点头答道:“已经不疼了。”
范嘉志“嗯”了一声,咬住嘴唇低下头,伸过右手,将半根糖葫芦向化子墨递去,其声喏喏,“那天是我不好,对不起。这个给你,希望你能原谅我。”
化子墨自是欢喜,从他手中接过糖葫芦,笑道:“没关系!”张嘴便咬下一颗,咀嚼不过一会,似乎磕到了什么硬物,舌头来回蠕动,吐出一颗小石子。
他小声说道:“怎么会有这个?”便将糖葫芦放在眼下细看,才看清那四颗糖葫芦虽看似完好,却镶了不少小石粒。
他倒不在乎,将糖衣啃下吐在手中,咬下一颗山楂咀嚼,见范嘉志如此狼狈,问道:“师兄,你怎么受伤了?”
范嘉志见他喜欢,便露了笑,却听他问起自己情状,不禁脸红,低下头唯唯诺诺,还是说道:“吃过早饭我便下了山,想买一串糖葫芦向你道歉,岂知在回来路上摔了一跤,糖葫芦就...我想回去再买,掏钱的时候才发现仅剩的几颗铜板不知丢在了哪里。”
化子墨“扑哧”一笑,伸手将糖葫芦送到他嘴边,说道:“师兄你吃一颗,可甜了!”
他又有了精神,展眉舒眼,抓住化子墨的手咬下一颗山楂,大叫道:“啊好酸!子墨你耍我!”
化子墨笑得浑身发颤:“嘻嘻嘻嘻。”
秦良双肩微塌望向二人,享受着喜悦,忽发现陆折柳右袖空空,失声叫道:“师父,你的右手?”
陆折柳转头望向右袖,若无其事答道:“我将他丢在过去了。”
秦良不知这些天发生了什么,见他面色平和,便不再问。
范嘉志却是渐渐收了笑脸,呆呆地望着他手中的黑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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