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土地早被红孩儿磨得没了性子,这路指得极是明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缘分,居然略略提醒了宁采臣几句。
宁采臣心头暗道“好险”,问道:“怎么?”
土地亮了亮手中的獐子,道:“圣婴大王家宴,这……旁的还是不去的好。”红孩儿本就性情不定,这几天又对父亲有些怨念,自然将满肚子火气撒在了满山土地身上。
宁采臣谢过这土地,不管如何,难得有了线索,总不能不去吧,踏云往西而去,看的那土地连连摇头。
宁采臣站在云头一望,那枯松林已不远,就落下云来,步行而去。
红孩儿也不愧是生了三百年的正太,火云洞果是非凡。古道幽寂,仙鹤弄影,白云胜玉,芝兰飘香。只是今日,
古道幽寂,却为来客扰;
仙鹤弄影,险遭童子烹;
白云胜玉,落落黑烟起;
芝兰飘香,只成桌上肴。
宁采臣才瞧见那门前一座石碣,上头“号山枯松涧火云洞”,便知这地方找的没错。许是这几天来得客人多了,便有三五小妖结群在洞前迎客,见了宁采臣,领头的小妖也不辨真假,就将宁采臣往里领去。
这小妖也没将宁采臣往凡人身上想,见他化形化到这么像人,只当他是个功力非凡的大妖,小声问道:“这位大妖可是个生面孔,不知在哪里称王?”
宁采臣随口诌道:“我乃乌鸡国人士,不知可有同修在此。”他本来是想借了青狮精的名头,在这里打诨一番,却不知道这青狮精最是霸道,乌鸡国中,除开这地处边缘又和他有几分亲戚的红孩儿,竟是一个真正的修行人士都无。
那小妖自然知道此事,只是盘算着自己肯定抓不住宁采臣这大妖,回头一想洞中的大王还有老大王便自放下心来,答道:“那也算是邻居了,日后常来走动才好,小的先行报个信,还请大妖稍候。”
这小妖说话还算得体,只是陡然间要骗这么一个化形彻底的大妖,不免心中惴惴。宁采臣自入了这号山,时时小心,哪还没有见到这小妖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飘,只一笑,也不理他,反正已经来了,总不成还没问到消息,就先打了退堂鼓吧?
宁采臣也不知那牛魔王一家会如何“招呼”自己,想想也便算了,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八字真诀。这火云洞景致着实不错,要不是心中有事,还真可把玩一番。
不一时,那火云洞大门洞开,红孩儿着了战裙,提了长枪,独自一人,出得洞来,望宁采臣道:“你这书生好大胆,上回逃得性命,怎的不知珍惜,还送上门来?”红孩儿虽是两百岁的年纪,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却是个孩童身子,这一番话也不知是学的谁。宁采臣听在耳中就觉得什么嘛,这小孩子学大人说话呢。
“尊母法器非凡,却是不敢小觑。”宁采臣紧了紧怀中的锦斓袈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靠这了。
红孩儿本是个心高气傲的,听了宁采臣的话,就觉得味道不对,怎么着都有点自己仗了宝物才能打过他的意思,手中火尖枪一横,叫道:“上次有事才匆匆请了母亲宝物,今日便要和你分出个高低来。”说着,挺枪就刺。
瞧准了那火尖枪的来势,宁采臣轻轻避了开来,问道:“且慢动手,敢问府上可有善琴者?”
红孩儿火上心头,哪里听得进去,见得宁采臣避开,枪式一扫,又攻了过来。
宁采臣也不惧他,只拿了诸天星宿剑在手,挡了他这一枪。红孩儿虽然生得三百来岁,却是个粉嫩的正太身子,这刻提了丈八长枪。当年张飞张翼德的长矛也就这个长短。红孩儿这一使发起来,便见的一团枪影将他拢了进去。
宁采臣瞧他耍的尽兴,也不上去强攻,只将雷云一架,远远儿的避了开来。半晌,红孩儿只觉枪枪落不到实处,空荡荡的好不难受,定下枪式,一瞄那宁采臣就在半天上瞧他。
“哇呀呀!”红孩儿见自己攻了半天,却成了猴戏,那脸上就更难看了,“你真敢欺我,三百年来,可从不曾有人这般辱我!”
宁采臣降下云头,道:“圣婴大王枪式凌厉,宁某不敢硬接,退避三舍,才是上上之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圣婴枪法所及,哪是危墙可比?”不轻不重的捧了一句,也不知这红孩儿上不上道。
红孩儿听了宁采臣的话,自不可能就这么信了,便道:“那也不许躲,待我出了折扣闷气再说!”宁采臣听了面色一囧,你还真把自己当小正太了啊,你已经三百岁了,别耍小孩子脾气好不?
“不成,宁某并无把握接下你的长枪,该躲还是要躲的。”宁采臣很直白的拒绝了。
红孩儿想了想,道:“对了,你不怕我的火么?”说着便将小嘴一张,道,“让我烧个痛快吧。”张口一吐,便是满天火焰,偏生鼻中还有浓烟滚滚。这火乃是红孩儿在火焰山中习得,火焰山又是从太上道祖的八卦炉中掉出,说起来,也是太上的传承。
这火不同凡俗,焚遍长空,万物枯荣,火焰滚滚中,浓烟四溢,这红孩儿才有了几分妖魔的外相,宁采臣这才明白,这地头为什么叫做“枯松涧”了,遇上这么一个喜欢玩火的山大王,枯就枯吧,没枯死就算运道了。
说起来,宁采臣还真不惧他这火,他那雷电世界之中,一点离火无缘而生,正是不惧诸天火焰。离火漫漫,将宁采臣身形一笼,就往红孩儿那火焰中一撞。三昧真火到处,可焚化天地万物,可萃取万物精华,却破不得宁采臣的离火。
只是那火中还有浓烟弥漫,宁采臣闭了双目,诸天星宿剑护住胸腑,左手间天雷劲丝丝缕缕往前探去。青狮精临行前友情交代的那句“莫要惹上我大哥”,宁采臣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真要伤了这小子,那可不是惹上了,还是结了仇啦。
牛魔王这种需要哪吒猴哥一起出马才能解决的牛叉人士,宁采臣一向是不愿意招惹的。
循了那火的源头,宁采臣欺身前来,挡开了红孩儿刺来的一枪,左手天雷劲就朝着红孩儿胸腑落下。这一招落在实处,估计也就能让这红孩儿安静一会儿,有这一会儿,这小孩子心性的超龄正太,也不知道能不能安静下来,好好讲道理。
那红孩儿毕竟是三百年生人,胜负之心一起,哪还记得前面宁采臣夸他母亲扇子厉害,只想胜了再说,右手持枪和宁采臣打斗,却空了左手往嘴中一掏。那一扇能灭火焰山的宝贝,落在手上,红孩儿就是一扇。
宁采臣还记得那日晕头转向的经历,雷云一生,便在半空,将怀中袈裟一批,也有几分宝相庄严。那一扇,果是非凡,红孩儿吐出的火焰浓烟,一扇出,历史又还了一个朗朗乾坤。
宁采臣里在空中,就听得风呼呼似呼啸,烟滚滚如山烧。只是那火、那烟却不与他“亲近”,绕了他的身形,从他身后而去。倒是那风刮起些烂石枯叶,还费了些手脚。
那红孩儿瞧了个目瞪口呆,前番明明一招制敌,今日怎么不见半点功效,仔细瞧见了宁采臣身上的袈裟,笑骂道:“我说如何,原来你这书生吃了亏,却去投了佛门,做了个忘祖忘宗的吃斋人,既如此,怎不剃了光头干净?”这红孩儿似是对沙门怨气颇重啊……
宁采臣额上几道黑线,这红孩儿家教很成问题啊,骂起人来不带半个脏字,却往祖宗上面骂了,心头微微一叹,回道:“红孩儿,枪法不及我,火功不及我,芭蕉扇亦是无用,你还待如何?”
红孩儿笑道:“你才吃过一扇,且来看看第二扇吧!”红孩儿见自己骂得宁采臣避而不谈,心中自是一乐,转手间又是一扇。
这一扇自是不同,漫天雨云不知从哪里汇聚过来,将那夏日骄阳一遮,顷刻便是一场大雨。常说善火者必不善水,那红孩儿自身便是如此。拿了这一扇生风,二扇行雨的宝贝,便以为掐了宁采臣的死穴。
这一场雨下得着实不小,直如到了半夜,宁采臣立在空中,任那雨水撒过脸上,冲去那一身的暑意。阴阳和合处,自有雷霆而生,雷霆不绝,与他体内天雷劲交互吞吐,红孩儿瞧了,就如一尊雷电神祗立于空中,若说威仪,比他父亲也是不差。
瞧了那在宁采臣身周流转的雷电,一种神魂而生的压抑感,让红孩儿居然有了一种想要逃跑的感觉,但是三百年圣婴大王的骄傲,让他强行压下那股恐惧感,只将芭蕉扇举起,就要挥下……
火云洞中,突然传了一声轻咦,一男子的声音穿越虚空,响彻天地。
“进来吧。”
一时,风歇雨住,漫天雨云消散,还复青天丽日,宁采臣身周离火一耀,灼尽雨渍,道:“好!”宁采臣只瞧了那芭蕉扇一眼,便将神魂中那股蠢蠢欲动之感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