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洽才四十多岁,人生前一个阶段都埋头苦读了,接着就时运不济白费了寒窗二十载,接下来的二十多年便是虚度,根本无机会建树。突然一下子就能入选阁臣部堂,等于说虚度的二十几年也算资历,和正常做官熬上来是一样的,那便算不上虚度了;而且一个进士正常入仕终其一生做到部堂的也只是少数,每三年就有几十个进士,但六部尚书就几个人、且不是干一年两年就下来的。
人生价值忽然就能得到认可,哪怕张宁表现得太直接草率,也不能不叫郑洽非常动心。如果将来湘王集团成就了大业,郑洽的成功也就可以因此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湘王的手段确实是简单粗暴,却能叫人真正动心。郑洽觉得他不像一个文人,确实有了几分枭雄的作风,出手果断大气。兴许是文人相轻的传统,相比深受儒士熏染的建文帝,郑洽已经在心里断定了这个皇子比他的父皇更有能力和值得期望。
何去何从?郑洽唯一放不下的是与建文帝的君臣感情,毕竟这么多年患难都共同过来了,虽有话说“湘王是皇上的皇子,在下为皇上之臣,本就不必分你我两边”,可是当然有区别的;另一方面,利弊和前程又如此一目了然……就如同以往有好友家的子弟询问他的建议:一个家境不好无法提供助力的闺女,但青梅竹马;与一个出身富贵只要联姻就能一帆风顺的人比较。郑洽从来都是建议子弟选择后者。
张宁伸手轻轻拍了拍郑洽的手臂,和气地说道:“先生不必马上回答,想好了来官署见我便是。”
郑洽今日本是来做说客,不料事情的重点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
张宁回到了姚姬身边。姚姬这里整洁干净一尘不染,环境宁静而脱俗,她有本事在一座都市中间创造出一个如同隐居在深山中的世外桃源。
琴声从她的指尖荡漾,幽静而稀疏的音符。她穿着一身轻薄而随意的白色衣裙,头发也随意挽起,着实有几分居家的清雅。只要她穿了柔软的料子,身体的曲线就愈发明显了,特别是形状姣好而丰腴的胸脯,不是轻纱能压住轮廓的。
张宁很随便地直接坐在地上的蒲团上,茶杯却放在椅子上。他一面听着琴声,一面想着什么事,嘴里还念念有词。
“王狗儿的消息先入为主,让建文帝相信了朝廷密押太子、策划反间计,将太子遇害的事栽赃到我的头上,便能制造建文帝对我的仇恨;造谣是反间计的第一步,并明示建文诸臣提防下一步阴谋……接着母妃导演了一场让我遇刺的戏,正对应了秘密消息里所谓阴谋的第二步。再次巩固了王狗儿的说辞。”
“刺杀案有一个对建文帝那边很明显的解释:朝廷反手又策划了‘湘王’对建文诸臣的怀疑,从而进一步撕开双方的裂痕……”
“接下来建文诸臣会怎么办?当然不会相信是我谋害了太子,还会揭穿朝廷的反间计……而我们则在建文余臣诸派系之中以无辜受害者的面目出现,在道义上占据了主动地位。”
张宁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这就是真相……不过其中存在一个很大的漏洞,王狗儿所密奏的消息为什么就一定是事实?其实咱们把谋划变成真相,开始的根源就是王狗儿。无法弥补的漏洞,也是谎言一定有露出的一条尾巴。”
姚姬停下手指,将指尖上的护指取下来,柔声说道:“不要担忧了,建文帝没法从王狗儿这点上查证的,王狗儿更不会自己出卖自己。”
张宁道:“我今天接着做的事是赶紧拉拢郑洽。建文不一定能想得到这一系列事件中的关键,但手下一干文臣不是吃白饭的,说不定总有人能察觉。这时候里面如果有一个倾向于我们的人、并且有足够的分量,那便更加稳妥了……郑洽是不二的人选,他以前能受建文帝之托修秘密陵墓,必是建文最信任的大臣;而我们目前也只能选择郑洽,只有他才和我们关系较深,相互容易建立信任。”
他逐渐清理自己的线索,又喃喃说道:“事情还没完,既然都做到这一步,干脆一不做不休……”
张宁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罗幺娘的影子。
在大明朝几年了,时间真的是神奇的东西,短短几年时间就能让一个人改变很多。张宁不知不觉,但一回头审视往事,才会发觉自己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
当初罗幺娘是他重新获得生命后第一个肌肤相亲的女子,而且前世他的感情经历也少得可怜,都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美好经历,罗幺娘对他来说就有些特别了……若是现在张宁再偶遇邂逅一个美女,必定是很难再如从前一样轻易投入感情了;但这并不影响他记住当年轻易投入感情的女人。就如方泠,哪怕她曾经是风尘女子,却在恰当的时候轻易进入了张宁的内心,于是现在他也保持着往昔的一份真诚。
张宁想到罗幺娘,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可内心却有一个声音说:成大事,不必太多考虑她的意愿!
无论是面对桃花仙子还是罗幺娘,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再次向实际利益妥协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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