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每次休沐时跟文哥儿一起去寻访边塞古籍,实地重温唐代边塞诗创作现场,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精神上和身体上的双重冲击。
像朱希周一个好好的江南人,且还是名字好听得叫朱祐樘喜欢得不得了的探花郎,如今说话都带着一股子西北味道。
兴许是受文哥儿的影响,他们的诗文也不再是纯粹地咏树咏雪咏亭台楼阁咏清贵闲雅的翰林生活,偶尔也会描述一下军屯生活以及他们认识的学生和军户。
到了盛暑天,日头更猛烈了,即便大家白天都待在屋中不再出去,有时候还是热得汗流浃背。
众人看着每天顶着烈日劳作的军汉们,心中不免都有些敬佩。
文哥儿也热得很,只不过大家都这样过,他也
没搞特殊。好在到了夏秋之际瓜果多了起来,又甜又多汁,十分地解渴。
各家还都爱给他们送,都是半夜更悄悄地送来,以至于他们隔几天就会发现外头满院门堆满新鲜摘下的瓜果。
你想还回去也不知该给谁还,不吃又会白白烂掉,只能切开了分着吃。
这淳朴的热情馈赠一整个夏天几乎都没断过。
这点瓜果在京师兴许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对军户们而言却是自己舍不得多吃半口、要辛辛苦苦拉去县城里卖钱帮补家用的宝贝。
对朱希周他们而言,这一夏天的瓜果是意义非凡的。
他们能年纪轻轻就金榜题名,家境大都是不差的——即使家境普通,他们家中也都是合举家之力供养他们,从来不让他们吃读书以外的苦头。
瓜果什么的,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即便全家都吃不着一口,也不会短了他们!
这样供养出来的读书人哪怕背过无数书上的大道理,对于其中实际含义的理解还是极其有限的。
现在这些被偷偷送到他们门前来的甜滋滋的瓜果,不知怎地却叫他们心中百味杂陈。
立秋这天大家挤在大本营一起睡,不知谁先起的头,开始讨论庶吉士散馆后要做点什么。
文哥儿他们个一甲的前程已定,他们剩下这二十个庶吉士却是可以开始考虑自己要往什么方向争取的。
往年大部分庶吉士都是想留翰林院的,可惜翰林院名额就那么多,即便他们这些庶吉士已经是选过一轮的了,仍是有十几人是留不下的。
一般那些早早发现自己与其他人有差距的(主要是人脉和才学上的差距),心里都会失落不已,甚至开始翘课和摆烂。
可王九思他们现在的心态却不太一样,哪怕是清楚自己可能没法留翰林院,他们心里竟也没多少失落。
肯定是文哥儿天天洗脑他们说外任为官好!
事实上这世道吧,京官瞧不上外官,外官瞧不起平民百姓,平民百姓又瞧不起军户与贱籍,这条深入人心的鄙视链一时半会估计是改不过来的。
可是王九思他们在甘州扎根军屯这段时间,想法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外放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要能当个说得上话的外官,未必就不好。说不准还能做点当京官做不到的事!
有个叫戴铣的庶吉士说道:“我想考御史进都察院,你们谁犯事了我弹劾谁,好叫你们全都不敢作奸犯科。”
他说完还看了文哥儿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小子小心点别被我逮着小辫子”。
他旁边那个叫顾潜的也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将来争取能当巡按御史。”
御史是要从庶吉士和地方官里考选的,巡按御史则是要从御史里考选的,都不容易选中。不过都是年轻人大都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能轻松做到,哪有觉得事情难办的?
何况他们这是能挤着一起秉烛夜谈的交情,说几句大话也算不得什么!
文哥儿听了他们的打算后睁圆了眼,愤愤地看了看戴铣,又愤愤地看了顾潜。
这都是什么人呐,为什么可以堂而皇之地说出“你的目标很好,现在是我的了”这种话?!
你们难道不觉得自
己很过分吗?!
可恶!可恶!可恶啊!
众人就着烛光瞧见文哥儿愤怒的小表情,不由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九思拍着文哥儿的肩膀调侃道:“谁叫你考了个状元?你要是考个我们这样普普通通的进士,就可以跟我们一起考御史吗?”
文哥儿一脸控诉地看向王九思:“你居然也要考御史?!”
王九思笑而不语,意思表现得很明白。
谁叫你一天到晚念叨细数当御史的好处,大伙有这么个目标不是很正常吗?
这可不能怪他们啊!
都是文哥儿自己从小到大疯狂吹嘘这职位的结果!
文哥儿气呼呼地往大通铺上一倒,再把薄被拉到直接盖过自己脑壳,瓮声瓮气地宣布:“睡了睡了,不跟你们聊了!”
众人笑得更加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