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士回头对同伴笑道:“今日发饷了,明日到了上海,王上尉说了许咱们轮换上岸休息一日,我听说闸北那边开了家昆曲戏院,听闻这个戏班子还是给咸丰狗皇帝唱过戏的,要不要一起去听戏?”
江国霖大怒,重重的一拍桌子怒道:“你们竟敢无君无父辱及大行皇帝?”
那将士皱眉打断道:“得得得,大老爷,收起你那一套,那是你们的皇帝,不是我们的,我们凭什么要尊敬他?”
江国霖一时语塞,这才记起这些士兵都是反贼,早就是无君无父的人了。
饭后,三个太平军将士收拾碗筷离去,仍旧在谈论着明日到了上海之后到何处消遣,江国霖气闷便和衣而睡,周起滨则呆呆坐着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汽笛长鸣将两人惊醒,江国霖站到舷窗边望去,却是几艘英国人的火轮风帆货船开过,船上拉响了汽笛声,似乎是在向太平军的船队致敬一般。跟着眼前出现的船只越来越多,络绎不绝的各色船只争相而进,颇有万船争流的景象。
这时候舱门开了,还是送饭的将士,这次他们除了送来早饭外,还带来了几套干净的长袍,那将士说道:“两位吃完早饭便换上这长袍吧,待会儿咱们就要上岸了。”
江国霖提溜起那衣裳一看,摇头道:“此乃反贼服色,吾只穿正朔之衣。”
那将士嗤之以鼻的道:“看两位也都是汉人,这是咱们西王娘按着从前书里描述恢复的正统汉家衣冠,呵呵,到了两位这里倒成了反贼服色?还真不知你们的圣贤听了这话地下有知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江国霖大怒,面色涨得通红,气得浑身颤抖指着那士兵,但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周起滨拉了拉江国霖道:“雨农兄,咱们这身官服也早已经破旧不堪了,换身衣裳也好,这里是反贼老巢,上哪里找咱们的服色来换?讲究些吧。”
江国霖不再说话,怒气不平的坐下吃起早饭来,吃完之后拿起那长袍,也不除下旧衣,便套在旧衣之上,口中道:“我便是不换,故国衣冠还穿在里面。”
那将士忍不住笑了起来:“老爷,这上海的八月天色可是闷热难当,你穿这许多也不嫌热?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江国霖不理会,结束停当,将辫发理好,便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周起滨本打算除了旧衣,但见江国霖如此,也只得跟着将新衣罩在外面。
过了片刻之后,又有一名太平军将士来到:“快靠港了,让他们上来吧。”舱内的太平军将士应了一声,便让江国霖和周起滨跟着上到甲板。
甲板上一阵风吹来,江国霖只觉得气闷之感稍散,放眼望去,只见船队已经进了黄浦江,沿江两岸码头、货栈、店铺鳞次栉比,往来船只络绎不绝,岸边笔直的马路一直通往上海城区,路上马车、骡车、行人、骑马的熙熙攘攘,当中有各色洋装的洋人,也有穿着西服的中国人,更有穿着汉服长袍的行人,还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貌女子,有洋人也有中国女子。
周起滨目瞪口呆的望着黄浦江两岸的巨变,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这里比起广州的十三行街区和港口来繁华了不止十倍,往来的行人也多了不止十倍。
江国霖皱眉指着那些穿着洋裳而暴露着雪白手臂的中国女子怒道:“这成何体统?反贼治下果然风气**,真是道德沦丧!”
那太平军将士望了一眼却笑道:“那些姐妹是马礼逊女子纪念学校的女学生,那是人家的校服,全校都这么穿的,要成什么体统?而且人家女学校规矩严着呢,男子都不许进去,哪来什么风气**?”
江国霖惊讶的道:“什么?你们竟然让本国女子去洋人学校念书?也不怕丢了脸面?!”
那太平军将士耸耸肩头道:“这位大老爷真是少见多怪,洋人在上海有不下二十所的教会学校,在教会学校念书有什么奇怪的?咱们自己开办的国小、中小这些学校里也有不少洋人教师呢。”
江国霖顿足悲呼道:“你们这真是要亡我中华千年文化啊……”
那将士奇怪的反问道:“大老爷,你说的千年文化是指你里面穿的那身官服么?真是那样的文化,我倒宁可不要。”
江国霖愣了一愣,和周起滨对望一眼,两人都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