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理儒学这种学说,其本质究竟如何,暂且放在一边不去谈它;但至少李家的这一场‘闹剧’,却都大半都是因它而起、也因它而终。
人,本就是拥有智慧的‘群居动物’,所以除了‘衣食住行’的基本要求之外、还需要得到精神领域的满足感。就比如说有的人喜欢享用美食、这便是他可以从‘口腹之欲’当中,得到属于自己满足感;还有的人则喜欢呼朋唤友,谈天说地,这便是他的‘社交之欲’得到了满足。
人生匆匆百年光阴,既需要一些唾手可得的‘小满足’,也需要经过长期努力、仔细规划才能得到的‘大满足’;而人类文明延续至今,便是在努力满足各种欲望的过程中,一步步地发展起来的。
坦白的说,李老爷并不算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幽北文官、甚至都算不上什么读书人。但他毕竟多年来身居高位,还掌管着李家这个新贵望族,自然不可能是个木讷死板、不知变通的老顽固。而且即便在他接过了父亲‘满仓李’的财富与权势之后,非但没有得意忘形,反而为人处事还更加小心谨慎了许多。更难得的是,这么多年以来,他都善待着那位因‘娃娃亲’而结合的粗鄙悍妇;即使继位家主、乾坤独断之后,他也未曾有过休妻或纳妾的想法。
可是,‘厚道人’也有脾气,聪明人也有钻牛角尖的时候!直到李老先生重病卧床之时,他仍然无法介怀长子被‘流放发配’、女儿被送入宫中这件事。他当然也明白知道,此事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能全怪自己那位办事不明的夫人;只是,这件事到底又该怪谁呢?
待事情全部处理完毕之后,他也曾尝试着对自家夫人谈起过教养儿女之事,可即便他把个中道理说了千万遍,磨破了嘴皮子,自家那位夫人都仍然死捏着‘礼教’二字;无论自己对她说些什么,她都是那一套‘理直气壮’的说词:
‘但是人家跟我说……’
李老爷心里也清楚,自己与夫人讲经论道,纯粹就是对牛弹琴、白费力气;而她口中所谓的贞、烈、贤、良,礼、义、廉、耻,也都是跟别人家的妇女聚在一起‘搬弄是非’之时,听回来的歪理。毕竟,自家的这位夫人,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又怎么可能有那份心思,去参悟古来圣贤的深刻思想与真实含义呢?
包括李夫人与那些‘名门贵妇’在内,大家都是把这些东西,当成提高自己身份的谈资而已;望文生义、牵强附会,又有什么关系呢?
放弃了与夫人沟通之后,李老爷的心情也就变得更加抑郁了。他既恨自己的夫人不明事理,固执自负;也很那些人云亦云,舌长如柳的所谓官家女眷。这原本就只是一件芝麻粒大小的事,却被她们给搞成了这副模样。原本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四口;如今眨眼之间,便不得不散落天涯;也许今生今世,也再难有相见的机会了……
所以,在弥留之际的李大老爷,才会下了那一道让夫人殉葬的遗命!这道殉葬的遗命,既带着他对‘义理学说’的强烈不满,也带着李家夫妇之间,纠缠了一辈子的恩爱与怨恨,一起被埋到了坟墓之中,最终化为了同一捧泥土……
也正因为同样怀着对鲁西儒府学派的强烈不满,被父亲‘驱逐出境’的青年李登,便直接拜入了鲁东儒林学派掌门人朱云深门下。
其实,他自幼便刻苦攻读义理儒学,原本应该算是儒府学派的门生;但经过此次事件之后,便彻底让李登对那种主张‘存天理、灭人欲’的义理学说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与怨恨!所以,他才会带着几分较劲的心思,转投‘新儒派’门下。
由于他是幽北李家的嫡长子身份,所以他学满出师之后,自然也就不方便参加北燕朝廷科考了。于是,学有所成、但归期未定的李登,在读过了万卷书之后,自然也就踏上了行万里路的游学之旅。
试想一下,当一个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饱学之士,同时身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之时,游学几年之后,又会在民间与仕林当中,得到怎样的风评。
而李登选择遍访天下名士的原因,其实也十分单纯:他就是想站在旁观的角度上,观察同样一种学说流派,究竟能被后人们添上多少截然不同的注解;正所谓‘兼听则明’,当他遍访天下之后、自然也就了解许多千奇百怪的学说;而由此一来,李登自己的思想境界,也在不知不觉间,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